正文 第六輯 痛,就喊出來(1 / 3)

在醫院清洗傷口時,醫生問痛不痛,外甥說有一點點。醫生說,痛你就喊出來。

痛,就喊出來

痛嗎?外甥睡在草地上一個勁地問我。不痛。我虛脫地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此時,我睡在外甥的一旁,天上是滿天的渾濁的雲霧,丫丫的像在頭頂上翻騰,我站在望不見邊的懸崖,有一種外力在一圈一圈拉著我旋轉,讓我暈眩,汗沿著額頭在流,是的,是在流,像是一場春雨淋劈頭蓋臉淋過來。手不能動,腳不能動,但我不痛。

痛嗎?外甥又在問,我說不痛。我覺得這聲音不是從我嘴裏說出來的,是那麼的遙遠,仿佛來自另外一個地方。我隱約感到我在問外甥是否也痛,但沒聽到外甥回答我。我試圖動動身,感到渾身無力,一隻螞蚱從我頭頂上飛過去,又一隻螞蚱飛過去,轟鳴鳴的聲音不停地由遠而近,又漸漸遠去,我知道,那是汽車的聲音,摩托車的聲音。

我怎麼睡在這裏?發生了什麼事?這期間,我有過一段短暫的失意,我隻知道我睡在這裏前,我是坐在外甥的摩托車上,他送我去他城裏的家。至於為什麼睡在草地上,我一點也不清楚。

我睡的這個地方,是高速公路的一段引橋,過了這段引橋是外甥居住的城市,一個相當不錯的城市,外甥就是要送我去那個城市。外甥的老屋在引橋不遠的地方,我上午剛從長沙趕到那個城市,被外甥從那個城市接到他的老屋,外甥說他的母親也是我的姐姐已經為我準備好了午飯,我坐在外甥的摩托車上去他家裏吃飯。

飯後,外甥喊了人要陪我打牌,我說不打牌了,送我去他城裏的家上網。外甥說上網有什麼好玩的,我說你就送我去。外甥從屋裏推出他的豪邁摩托,我拿了電腦一躍跨了上去。

一路上,外甥一直在說回去打牌,我就找了個理由說要上網查點資料,外甥就不做聲了。外甥並不清楚我上網的真實目的,離開長沙前,我的一個好朋友在給我校書稿,忙了幾天了,她在我博客裏說眼有點痛,我給她留了言,她一直沒有給我回信息,因為惦記這事,所以我必須知道她的眼是怎麼回事。不能耽誤,一刻也不能。

摩托車在外甥的手裏就像在進行雜技表演,我說騎慢點,外甥說不過50碼。外甥是警校畢業的,又在部隊幹了多年,沒有不會開的車,我搞不清50碼的概義,我就是覺得有點快。我說開慢點,我的話剛落音,就聽到砰的一聲巨響。外甥摔出去了,隨後,我也飛了起來。

舅呀,你行嗎?外甥在問我。我說沒事,看你的表演有點累了,睡下休息一會。外甥問真的沒事?我說沒死。這時外甥坐了起來,他在找手機,他要打110。手機在幾米遠的地方,我的和他的,外甥艱難地撿來手機,他的不能用了,他又拿我的使用,也不能用了。外甥說手機壞了,我說壞了就壞了。

外甥站在我麵前看著我,我感到外甥比原來還要挺拔,我的目光往下移,看到外甥的手上全是血。再往下移,又看到他的褲子被撕開了一條條的口子,也有血流出,外甥的另一隻手在弄他的褲子。

這一下,我清醒了,我立即坐起來,我說你怎麼了?外甥說沒事,擦破了一點皮。我說你痛嗎?外甥說不痛。

外甥要扶我起來,我說不用,就自己要站起來,但幾次嚐試都沒能站起來。外甥扶起我,我說我的電腦呢,外甥說在摩托車那裏,我擔心電腦摔壞了,要去撿,剛抬腿,就感到了痛,我說我有點痛。外甥說痛就好,就怕你不痛。

和外甥摔得一模一樣,相同的位置,相同的結果,隻是比外甥輕一點,也是手摔壞了,褲子被撕開一條條的口子,腿也摔得不輕,知道了,反而輕鬆了,我和外甥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問外甥怎麼回事,外甥說前胎爆裂了,兩秒鍾的事,來不及反應,就栽了。

在醫院清洗傷口時,醫生問痛不痛,外甥說有一點點。醫生說,痛你就喊出來。我也說,對,痛,就喊出來。我一定要製造一場雪,有了雪,就有了一片雪地,我隻要走過那片雪地,就能找到你。

走過那片雪地,我就能找到你

沒有下雪,很多年沒有下雪了。這是南方,南方的雪是很珍貴的,珍貴得如同黃金,不像北方的雪,年年都下,總是鵝毛大雪,總是有一個人的膝蓋深,下得都有點煩了,人們不在乎她,於是就去清掃,於是遍地都是垃圾。

南方沒有這樣的大雪,沒有大雪,滿世界的人就想下場大雪,一場空前絕後的雪。

走過那片雪地,我就能找到你。這是一個博友的話,我給她發了消息,說要借用她的這句話,她沒回消息,但我就是用了,我不知道為什麼要用她的這句話,我為什麼不等她的答複就迫不及待地用了這句話。朋友楊永康寫了一篇《滿世界的找你》,可是我不要滿世界地找你,你沒有去別的地方,你就在那一片雪的盡頭,你說隻要我走過那一片雪地,你就會出現。可是南方沒有雪,沒有雪的地方就不會有你,於是,我想要製造一場雪,像天女散花一樣,把這場雪弄得像一場盛宴,隻要有一場像北方那樣的雪,我隻要走過那片雪地,我就能找到你了。

其實,下一場雪是很容易的,這是自然規律,到該下雪的時候,雪自然就下了。我居住的城市,也是下過雪的,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雪雖然沒有北方下得大,也是下了雪的。野外,也是一片一片的雪地,很曠野,很美麗。但你沒有告訴我,你就在雪地的那邊,所以,我不知道要走過那片雪地,不知道走過那片雪地,我就能找到你。

可是,南方沒有雪,很多年沒有下雪了。沒有下雪,我就沒法走過那片雪地,沒法走過那片雪地,我就永遠也找不到你。

我其實是明白的,不是你有意要躲開我,你隻是想站在那片富有詩意的雪地,讓我去找你。你並不要求太多,你就是想讓我去找你,在雪地裏找你,那是多麼的愜意,你滿世界地瘋跑,我滿世界的追,累了,你在雪地裏打幾個滾,爬起來繼續跑。

這是什麼時候的畫麵?我不記得了,但是肯定有過。時間像流水,晃眼的工夫,你就消失了,你消失的時候,我好像長大了,又好像還沒有長大。我抓住你的衣兜,我說你別跑了,你說也不想跑,但要是不跑,消失得就更快,於是你拚命地跑,滿世界方跑,你的目的就是讓我滿世界的追,你知道我隻是想在雪地裏追追你。

果然,正如你告訴我的一樣,在你跑不動的時候,雪就沒有了,很久很久沒有了。我想去找你,但沒有那一片雪地,沒有雪地就沒有你,你一般隻站在那一片雪地的後麵,你給我的條件就是隻要我走過那片雪地,我就能找到你。

南方沒有下雪,我不知道南方為什麼不下雪,我想你了,可是我找不到你,你總是躲在那一片雪地的後麵,但雪融化了,那一片雪地消失了,消失了的雪地滿目荒蕪,我走不過去,我就是走過去了,那不是一片雪地,你不在那裏,你說過隻要我走過那一片雪地,就能找到你。

我花了很多年一直都在找你,可是你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擔心自己從此就會老去,所以我發誓也要找到你。沒有下雪我就製造一場雪,沒有那一片雪地我就做一片雪地,我一直都在想辦法製造一場雪,一場轟轟烈烈的大雪。

前年,我去了北方,北方的雪很大,一年中要下好幾場。那裏有雪地,一片一片的雪地,一眼望不到邊的雪地。我嚐試著走過了那片雪地,但我沒法找到你。我繼續著走,從這片雪地走到那片雪地,就是找不到你。我想了,那不是你的家,也不是我的家,所以找不到你。你沒有說過要我去那麼遠的地方找你,你也沒有和我約定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你知道去那麼遠的地方滿世界地找你,即便我跋山涉水走過了那一片一片的雪地,找到了你,那並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要的東西,你是不會讓我滿世界的去尋找的。

是的,你是不會的。

我一定要製造一場雪,有了雪,就有了一片雪地,我隻要走過那片雪地,就能找到你。

可是,我擔心,即便我製造了一場雪,出現了那一片雪地,我走過那片雪地,就一定能找到你嗎?一個人的夜晚,其實是最真實的夜晚,隻要我們不放棄,一個人的夜晚,也是很幸福的夜晚。

一個人的夜晚

夜還不是太深的時候,我走在這個城市的街巷上,一個人,就一個人。路燈依舊照射著那不屬於我的城市的角角落落,一張張陌生的臉,一棵棵冷漠的樹,一輛輛不知忙碌的車,在有點昏暗的路燈燈光中不時閃過。我離開一個一個的路燈,我不願站在路燈下,我討厭路燈光團裏肆意飛舞的蚊蟲,我更討厭一張陌生的茫然的臉裸露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和一群陌生的人麵前。不想走的時候,我就站在路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個人,就這麼站著,像電線杆一樣,有人從我身邊過去,我看不清她的臉,她也看不清我的臉,但我看清了那人滿臉的疑惑和走過去時的那種小心。有時,我也會找個僻靜的地方坐坐,這時我都會重複一套動作,從口袋裏摸出一疊自先準備好的手紙,抽出幾張,紙很香,是那種有女孩兒味道的香味,我會送到鼻子下聞聞,嗅嗅,然後再鋪在路基上。我說,把女孩兒墊坐吧,就小心翼翼坐了上去。

這是北方城市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個夏夜了。我和平常一樣,一個人,行在這個城市的夜晚,好讓夜的曖昧來滿足或者來驅散一顆生長著荒草的心髒,這顆滋生著荒草的心髒是那麼的孤單和脆弱,又是那麼的充滿生機和渴望。

和南方的城市一樣,夜生活賦予這個城市的人們一種全新的生活,也給生活在這個城市的人們帶來了無限魅力。然而,無論這個城市的夜晚是多麼地充滿著誘惑,充滿著刺激,充滿著勃勃生機,對於我來說,卻是一個人的夜晚,一個來自南方的於這個城市來說不過是一個過客的人的夜晚。出差到這個城市,當然是一個人,我不想再把自己關在像火柴盒子一樣但比火柴盒子堅硬的房子裏,房子裏除了有一個像火柴盒子一樣但能出現圖像的電視機顯得還有點生氣外,便隻有孤寂,空落,惶惶。在這樣的盒子裏呆久了,會讓一個人發瘋。我當然不想成為瘋子。還有一個原因,我想了解這個城市,我想了解這個城市的夜晚在一個陌生人眼裏是怎樣的一種樣子。

遠天是碧藍的,北方的夜晚都是這樣,蔚藍的天空上,一輪滿月掛在其中,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掛在眼前的一塊錦繡,伸手可托。我從棲居的地方沿著那輪滿月相反的方向走著,我走得並不快,我也不想走得太快,太快了,我會很快就把我走的路線走完,剩下的時間我不知道怎麼打發。我怕時間。我怕太多的時間。我每天走的路線總是這樣:從革新街到果戈理大街,再買幾塊錢門票,進兒童公園,或遛或坐,有時半小時十分鍾,有時會呆上兩三個小時。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我會從另一道門溜出兒童公園,便到了大成街,我也分不清方向,隻知道出兒童公園右拐,這是我問了幾個當地的人才問清楚的,他們告訴我,沿大成街一直走到宣化街,再右拐走上500米,就到了我住的地方。每天,我按著這條線路走一遍,到家時,一般是第二天的淩晨一點鍾左右。再鍛煉一會胸肌,衝一個涼水澡,打開電視,爬到床上,翻著各地的台,看各種各樣的電視。電視還在鬧哄哄著,人就睡著了。

有時,我也會走另外一條路線,出門走中和街,或者走人和街,進果戈理大街,一直走就到了秋林商廈,秋林商廈是這個城市最老也最有名的商廈。我不想把錢放到這樣的商廈裏,就繞過它,直接進入大直街,或者花園街。我喜歡花園街這個街名,一街的花有多麼漂亮,又有多麼愜意。但是花園街沒有花,卻有一個挺大的書攤。有一次,我過花園街時,就到了這個書攤。擺攤的是一老一小,老的60歲出頭,也許50歲,北方的女人我一向摸不透她們的真實年齡。小的20歲樣子,像母女。那女孩煞是好看,見了我,一口一聲大哥的叫,好甜。見我帶外地口音,十分客氣又十分禮貌地向我推薦她的書。先是向我推薦易中天的《易中天品三國》,我對她說,我最討厭的就是易中天的書,整篇充滿了臆想和杜撰,是一部低級野史。小女孩又向我推薦於丹的書,於丹的書我在央視十套聽過兩課,講的是孔孟,而我是厭惡孔孟學說的,我認為今天的國人之所以這樣病懨懨的,沒有正氣,沒有凜然,唯唯若若,中庸自保,就是這兩夫子造下的孽。女孩還是不放棄,問大哥想看什麼樣的書,我拿了一本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一滴有自己聲音的水》的書,此書有一套,四本,是青年文摘雜誌社25周年典藏本,我翻了翻,收入了我和朋友謝宗玉的文章,買了。我又拿起中國和平出版社出版的《感動人一生的100個故事》,又翻,又看到收入了我的文章,又買了。女孩在一旁誇我,說大哥真的好眼力,這兩本書走得最好。我知道女孩是說這兩本書賣得最好,事實上,她的書攤前沒有幾個人,有的也隻是翻翻,女孩以為碰到了一個大主顧,當然想多賣出幾本。女孩搬出了這類型的書,逐一向我介紹,我說就買這兩本了。兩本書39元,我給了女孩50元,要她別找了,女孩替我裝了書,一口一聲謝謝說大哥走好大哥再來。轉身的那刻,我想應該是我要謝謝這女孩,如果不是她在這裏擺書,我也不會發現這些文章,我想這兩篇文章出版社怎麼也得給我500元。

我走的這段路程,是這個城市極為熱鬧的地方,街道兩邊琳琅滿目的店麵,商鋪,以及充滿著誘惑的洗腳桑拿按摩城。如果按正常的走法,我巡著這條線路走一圈,充其量就是一個鍾點,我沒有具體估算過,但我認為差不多。我不想走那麼快,但我又不想讓別人誤認為我是在欣賞街邊的那些曖昧不清的去處,還有那些穿戴花枝招展的女子。我總擔心會遇到熟人,其實我在這個城市根本就沒有熟人,我想其實是我一種心理上的膽怯。我每天都會從這些讓人產生聯想的街道走過,我怕我走多了,就有一些人認出我了,就會有一些奇妙的想法。後來,我又想,到底是擔心別人有這種想法還是自己心裏已經長出了這種荒草?一種勃勃瘋長的但是無法見陽光的野草。

故作打打電話,邊說邊走,或者幹脆停下來,為此,我的電話費成十倍的增長;我也會和路邊的攤販說東道西,偶爾買點水果或零食,房子裏的東西永遠也吃不完;我還會和一堆算命的鄉下人待上一段時間,有瞎子,也有健康人,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都想掏我的腰包。實在沒意思了,我就又開始走。

我常常是這樣的一個人這麼地走著,狹長的柏油路無限地在我腳下延伸,出租車從我身邊開過,或放慢車速,或停下來,問一聲大哥去哪?我擺擺手,出租車開走了,一股廢氣直衝我的鼻子,我很紳士地掏出手紙,在鼻子上弄著,我之所以這樣,是我看到迎麵來了一位很有氣質的女子,我弄著鼻子目不斜視和女子擦身而過,我說堅決不要回頭,我說一定要有定力,我說一個女子有什麼好看的。就這樣走,走,走過去好遠了,我不知怎麼就回過了頭,女子卻不在我的視線中了,我好懊喪。

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就是這條街的路燈為什麼這樣密集?那燈為什麼這樣亮?有時候,我就想一條有點曖昧的街,是不需要有太多的亮光的,太透明了,就沒有了那種朦朧的感覺;太透明了,一些東西就裸露了,沒有了美感,沒有了氛圍,也沒有了心境。有時候,人們在做著某些事情時,並不是都需要陽光的,也許,幽靜昏暗更讓人們接受,就像我現在一樣,我並不需要太多的亮光,我並不需要把自己徹底裸露在別人的視線中,盡管我隻是在做著散步這樣的事情。

兒童公園是這個城市的中心公園,但來公園的大多數是成人,這裏是這個城市除火柴盒子外最隱蔽的地方,所以多數來這裏的是少男少女和孤男寡女。也有跳舞的,下棋的,打球的,扭秧歌的。在一個帶點表演性質的娛樂場所,有人在學趙本山和宋丹丹的小品,不倫不類,卻引發一大堆人的哄笑。不遠處的一叢柏樹下,一對男女摟在一走,親嘴時的呢喃聲蓋過了說小品的聲音,一堆的人便把頭轉了過去。一股清香撲鼻而來,隨著香氣的到來,一個小女孩陽光燦爛地出現在我麵前。小女孩是鄉下人,看來在城市呆了些年了,清清秀秀大大方方,大把的鮮花在她胸前綻放,和那賣書的女孩一樣,開口就是一聲大哥要花嗎。我正想問這花的價錢,小女孩丟下我跑開了,我看到小女孩跑向了一對戀愛中的男女。

是的,戀愛的季節永遠是收獲的季節,看來這個小女孩也諳熟了戀愛的真諦。愛情是一個永恒的主題,有了愛,我們才有付出;有了愛,我們才有朝氣;有了愛,我們才能年輕,有了愛,我們才懂得擁有。嗬,是了,我到這個城市幹什麼來了?生計?責任?愛?

我是突然想起這個問題來的,我為什麼要來這個城市,我為什麼每天晚上都像一個幽靈一樣在這個城市的夜晚獨自行走。我還要一個人在這樣的夜晚走到什麼時候?我並不知道。其實,我是可以不來這個城市的,但我來了。我來的理由很荒唐,甚至有點可笑。我覺得我的思維快要枯竭了,我還不是很老,但我發現自己就是老了。60歲?70歲?80歲?事實上,我還不到40歲,我的肌體十分發達,我的其他功能真是好極了,但我的思維卻枯竭了。我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你的身體太棒了,我自己也覺得很棒,單位的同事說你千萬別脫衣服,我問為什麼,同事說你太性感了。同事是說我太壯實了,是的,我是太壯實了,但我的思維枯竭了。

我的思維枯竭了。是什麼造成了我的思維如此枯竭?我想來想去也沒有明白。碰到那個賣花的小女孩後,我終於有點明白了,我是少了一種激情。激情是男人一生需要的另一種肥料,我認為,主要支撐男人頂天立地的不是血氣,而是激情。那一刻,我突然覺得以前的我不存在了,也發現有些時間是不可以這麼無聊地打發掉的,有更多的更好的更加美妙的東西,值得我們花費更多的時間去嗬護,去珍愛,去培植。但是,到了我這個年齡的人,往往就把這些忽視了,或者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有那麼多的美好的記憶值得我一輩子去珍惜。

我的思維枯竭了,這麼一個理由,我就來到了這個城市。多麼的荒唐可笑!可是,就因為這麼一個隻有瘋子才會認為是理由的理由,居然就讓我下決心來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城市,這本身就是一種激情。這樣說來,我是應該有點激情的,但我的激情為什麼會長久的壓抑而不能爆發?

似乎是找到了問題的所在,那麼我應該立即結束一個人在夜晚中無休止的遊走。但是不能,我繼續一個人行走在這個陌生城市的夜晚,而且一連數天,我都在公園裏流連忘返。

是一對中年男女引起了我的關注。

我坐著的地方,是這個公園最清靜隱蔽的地方,四周植被豐茂,花草密植,晚風習習,花香繞繞。就是在這時候,那邊的聲音傳了過來。男的說,有很久沒有來這個地方坐坐了。女的說,是呀,都快把這裏忘記了。男的說,還記得嗎?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也是在這條凳子上,我們接吻了。女的羞澀地回答,那是我們第一次接吻。男的說,你和那天晚上一樣的美。女的說,你還是那樣……話沒說完,女人發出了一陣一陣的囈語聲,忽高忽低,忽急忽緩。

不是我有意偷窺,我是來不及躲開,我怕那種氣氛讓我就這樣破壞了,那太掃興了。如果說他們說話時我不走開,是怕影響了他們,那這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要走的話,就有點問題了,所以我決定悄悄地走開。可是我不熟悉路徑,繞來繞去竟然繞到了他們麵前。我的出現,他們並不感到難堪,反而相擁著站了起來。

路過公園的一處路燈時,我瞥了一眼那對男女,估摸著也是我這個年齡層的人,隻是女的特別顯得年輕。我想這絕對是一對露水夫妻,出來尋找激情了。一看就讓人感覺到他們是多麼有經驗,又是多麼從容自如。那女的偎在男人胸前,男人則摟了女人的腰,不緊不慢地朝公園口走去。

後來的幾個晚上,在公園裏,我都看到了這對男女。一會作竊竊私語狀,一會兒又親密無間狀;一會嬌柔可人,一會兒又嬌縱嫵媚。外人看來,這對男女的確有蠻恩愛,我想,這種恩愛是以新鮮作為籌碼,以刺激獲取滿足,即使現在看起來是很恩愛的,時間久了,也就淡了。

可是我錯了。我錯就錯在隻看到了表麵,我錯就錯在自己太武斷,我錯就錯在和大多數人一樣,認為激情是尋找的,而不是營造的。其實,激情是可以營造的,而不是靠尋找才能得到的。那天,我對自己說,再去一次公園吧,也許是最後一次了,我也應該換條別的線路走走了。

和平常一樣,公園裏很熱鬧。我漫不經心地走著,我再也沒有去想那對男女,在我看來,他們隻不過是形形色色中的一對罷了。這樣的男女,公園裏隨處可見,大街上也隨處可見。我和公園作著告別,我在想,一個在夜晚沒處可去的人,公園絕對是最理想的去處。

我又看到了那對男女,和前幾次看到的一樣,是那樣的親昵。隻是在他們的身邊,多了一個小男孩,小男孩喊女的叫媽,喊男的叫爸。小男孩在他們中間竄來繞去,那份天真讓那對男女更加充盈著幸福和甜蜜。

這一次,真的是我最後一次去公園了,不是我想換線路走了,而是我覺得,我應該回家了。一個人的夜晚,其實是最真實的夜晚,隻要我們心裏擁有一份牽掛,一個人的夜晚,也是很幸福的夜晚。歇腳的地方總比賓館好,怎麼說歇腳的地方也是心之所歸,而旅館是要花錢才能住進去的。我不希望這間小屋成為我一生的旅館,我希望這間小屋成為男人(女人)永遠的港灣。

一生擁有的四間小屋

畢淑敏有一篇《精神的三間小屋》,我要說的是人一生所擁有的四間小屋。人一生的四分之三時間是在這些小屋中度過,這四間小屋與人一生的成敗、榮譽有著密切的關聯。

第一間小屋,生命延續。孩子的臥室是我常進的第一間小屋,我之所以把孩子的小屋擺在第一位,不僅是因為我每天起床、每晚睡前必須走進孩子的小屋,站在孩子的床前與之心與心的交融,重要的是這間小屋裏生活著的人將是我生命的延續。在這間小屋裏,要裝滿的是愛,是寬容,是溫馨,是純真,是責任,是支撐起生命質量所具備的全部要素。要走進這間小屋很容易,要經營好這間小屋,卻是一件不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