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煎 熬(1 / 3)

中意之戰,照例在中國隊的福地飛虹體育場舉行。球迷們過節似的早早起床,沐浴更衣,雖離比賽還有十幾個小時,便呼朋喚友,成群結隊在大街小巷、酒吧茶館出沒,紛紛預祝中國隊得勝。

意大利雖是強隊,但攻弱守強的風格,中國隊最不害怕。九十九道坎都過來了,還怕過不了這座破廟嗎?迷信的人更說中國隊打進決賽天意已定,要不昨日還淫雨霏霏,今天起床,便見豔陽高照,不出半天,濕滑的草皮便會被曬幹,這更有利於江一夫的發揮!另外,謝春運的被捕,也給他們打了一針強心劑,運氣真是太好了,江一夫完全可以放下包袱,拚殺強敵了。

球迷們手挽手,肩攀肩,隻覺心情舒暢,前所未有。這樣的幸福日子,歸根到底要感謝日益繁榮富強的祖國呀!於是《義勇軍進行曲》《五星紅旗迎風飄揚》等歌曲四處可聞,愛國熱情空前高漲!到了下午,有票的球迷提前四五個小時入場,沒票的也不垂頭喪氣,坐在廣場裏,等著觀看大電視屏幕的直播。離開球的時間尚早。場內場外已是熱浪逼人,歌聲響徹雲霄,人浪鍁得一浪高過一浪,害得中國球迷協會再三廣播喊話,叮囑球迷們保持體力,到關鍵時刻發揮震懾作用,讓意大利人嚐嚐中國球迷的曆害。

此刻,坐在休息室裏的江一夫顯得無精打采。主教練謝雄瞧在眼裏,急在心中,卻不好說什麼。因為上一次決戰英格蘭,江一夫就是用"狀態低迷"迷惑了英國人,誰知這回是不是在故技重演呢!更惱火的是,江鐵城突然離隊,居然先斬後奏,打電話說人已在大連,家中出事,非親自回去處理不可。領隊和主教練自然不敢拿他怎麼樣,誰叫他的兒子如今炙手可熱呢?他家中到底出了什麼事,以至於在如此關鍵的時刻舍足球和兒子而去?對一個搞足球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比世界杯更為重要?江一夫精神頹廢,是不是和家中那樁事有關呢?事發突然,謝雄和張玉龍也沒法去做江一夫的思想工作,隻能祈禱他上場後,判若兩人。真正優秀的運動員,應該在任何壓力之下都能全神貫注於比賽。考驗江一夫的時候到了!謝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拍拍江一夫的肩膀,隻說了一句:"時間差不多了,上場吧!"十幾條漢子照例虎吼一聲,魚貫而出。

江一夫站在球門前,耳聞驚天動地的呐喊聲,不複有往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勇氣和自信。他心神不寧,對幾萬球迷"一夫,一夫"的深情呼喚,置若罔聞。

出發到體育場之前,司馬德律打來電話,說他將在四號貴賓包廂入座,為江一夫喝彩加油,還說"東西"時刻握在他手裏,隻要場上的變化不讓他心髒病突發,他決不會胡亂按鍵的,請務必放心。

"東西"自然指的是炸彈遙控器。司馬德律的言外之意,現場觀戰的他,如果看到比賽結果不如他意,就會按下遙控器,把江鐵城炸得粉身碎骨。

陶小君也在出發前打來電話,說雲守安已經出馬,趁司馬德律現場看球,別墅防衛力量削弱,他便潛入別墅,伺機救人。她說她絕對相信雲守安的能力,鼓勵江一夫認真打好每一分鍾,不要讓司馬德律的陰謀得逞。她保證終場哨一響,不論結果如何,他父親都會安然無恙。她還說會親臨現場為他加油,就在常坐的16號貴賓廂。

聽陶小君的口氣,仿佛雲守安一出馬,天大的難事都能搞定,這是一種盲目的崇拜,就好像無數少不更事的少女對他的崇拜一樣。江一夫心中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但現在顯然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他隻默默聽著,不置可否。父親的命隻有一條,他也隻有一個父親,他能把寶押在雲守安身上嗎?何況,雲守安對他父親過去的所作所為一直耿耿於懷,如果礙著陶小君的麵子出手救人,卻出工不出力,最後可以用"我已盡力"之類的話來搪塞,他江一夫卻要失去世界上最親的人。

是聽命於司馬德律,從此做心靈的罪人,還是寄希望於雲守安?江一夫直到站在了綠茵場上,也沒有下定決心。突然有人狠狠推他一把,定睛一看,卻見隊長範金湯朝他大聲吼叫。以他今日聲名之盛,國家隊幾乎無人敢對他高聲大氣,指手畫腳,隻有司職中後衛的範金湯是個例外。他是三屆世界杯的元老,當江一夫還在穿開襠褲時,範金湯就入選了國家隊。裁判的開球哨響了,範金湯見江一夫低頭垂眼,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忍不住上前提醒提醒。

球,終於開打了!

意大利的鋒線雖然疲軟,開始就投入了全部進攻兵力。麵對弱隊,意大利是不用傳統防反戰術的。他們的主帥深知中國隊的防守能力,不肯放掉一分一秒,和所有曾與中國隊交過手的主教練一樣,認為隻有對中國隊的大門,終場施以暴風驟雨般的壓力,才有可能尋找戰機,以獲斬首之功。

又是老一套了!觀戰的各國主教練無不搖頭,輸在中國隊手下的,則一肚子窩囊氣。有的滿臉厭煩神色,有的嘴角微撇,露出嘲諷的微笑;有的則表情沉凝,內心矛盾:是希望中國隊繼續神話,用這種獨特已極的戰術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從而讓自己心裏好過些,還是希望他被意大利斬於馬下,為自己出一口惡氣?

觀眾們可不管什麼老一套,新一套!不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無不興趣濃烈:中國隊已打五場比賽,五百一十分鍾未失一球,意大利的前鋒們有能力終結這個紀錄嗎?

中國隊所有隊員龜縮自己半場,用身體築成血肉長城,層層攔截,道道設防。他們經過世界杯大賽的洗禮,心理變得成熟起來。英格蘭隊夠凶猛的吧!歐文斯的攻擊力夠犀利的吧!麥克漢堡的傳球夠飄忽不定的吧!不也一樣在鋼鐵防線麵前無功而返。中國隊員們精神抖擻地戰鬥著,對自己的能力信心百倍,更何況身後還有一道鐵閘門。對江一夫世界無雙的守門功夫,他們真是一百個放心!

看到戰友們如此神勇,一時間,站在球門線上的江一夫心情矛盾:隻有中國隊失敗,父親才能活命。隊友們發揮得淋漓盡致,禦敵於禁區之外,對他到底是一種災難呢,還是一種福音?也許,隻要他沒有機會觸球,中國隊贏了,司馬德律也沒法子怪罪他吧!然而打平了怎麼辦?點球大戰自己一樣不得不弄虛作假嗎?與其讓痛苦延續那麼長的時間,不如趁早讓意大利攻進一球了事。

江一夫目光呆滯,雜念紛呈,突然耳邊響起震耳欲聾的驚呼聲,一道白影迎麵撞來,他下意識地雙掌外推,砰的一聲,把來襲之球擊在五丈開外,中國球員胸膛一挺,把球得到。原來意大利畢竟是足球強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前鋒們的本事決非泛泛。一個二撞牆配合,過了最後一名防守隊員,拔腿就射,幸虧位置太正,球讓江一夫條件反射地撲了出去。

謝雄從教練席上一躍而起,頭上冷汗涔涔,口中罵道:"江一夫中了邪了!這腳球力道不足,以他的身手,應該抱住才對!"

萬事開頭難,意國統帥卡西佩終於等到了第一腳射門。和謝雄一樣,他也覺察出江一夫有些問題,頓時興奮莫名,目光中精光四射。雖然他率領意大利隊闖入四強,亞平寧媒體仍對他褒少貶多,認為他因私人恩怨,將幾名世界級前鋒拒之門外,導致國家隊鋒線實力不濟,幾次差點陰溝裏翻船。如果這次能灌進中國隊兩三粒球,豈不是等於狠狠扇還批評者的耳光:誰說我選的前鋒不頂用?那麼多巨星在江一夫麵前束手無策,我的小夥子們卻連連摧城拔寨。做著這樣的美夢,老成持重的他像豹子一樣躥到場邊,拚命做手勢,指揮部下不遺餘力進攻,九名隊員壓過半場,隻剩一名後衛卡爾.爾瓦納羅,協助國門以備不虞。

中國隊的災難開始了。一波又一波的攻擊,好比美國對拉拉克的空襲,炸得中國人焦頭爛額,頭昏腦脹。時候到了,該看江一夫的表演了,中國球迷再也坐不住,紛紛站起身來,屏住呼吸,為險象環生的前沿陣地擔驚受怕。

這一回,江一夫讓他的擁躉們失望了。他手忙腳亂,接二連三犯下許多不該犯的錯誤,幸虧後衛們舍身堵槍眼,才將幾個必進之球攔了出去。中國隊唯一的前鋒拚命回防,倒地之後,用頭從對方前鋒腳下搶球,結果腦袋讓人狠狠踹了一腳,居然昏迷過去。失去世界上最好的防守型前鋒,謝雄心痛之極,看了看替補席,一名前鋒停賽,一名前鋒傷腳,隻有19歲的黎羽,一副生龍活虎,躍躍欲試的樣子。沒辦法了,隻好將衝勁十足的後生小子叫到身邊,反複叮囑他萬不可急躁冒進,要多向宿大哥學習,積極回防,死保球門不失。

比賽暫時中斷,中國隊贏得喘息的時間。範金湯衝到江一夫跟前,大聲喝罵,但江一夫神色木然,視若未見,腦中一個勁浮現父親綁著炸彈的樣子,心如刀割。營救父親,雲守安有能力有誠意嗎?他憂心如焚,一閉眼,陶小君倔強的麵容又浮在眼前,仿佛聽到她說道:"你不是個真正的男人,國家的榮譽能輕易出賣嗎?"忠孝兩難全!江一夫終於懂得這句古話的含義了。盡忠還是盡孝?江一夫腦中豎起一個大大的問號,撐得他太陽穴撲撲撲亂跳。

比賽重新開始,意大利的隊員們有些鬆懈了。中國後衛的頑強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一時士氣受挫,懶洋洋組織不起像樣的進攻,索性在後場倒起腳來。球迷是最難滿足的,剛剛還在為中國隊提心吊膽,祈禱平局收場,這會見到意大利稍見"疲態",不禁心癢難熬,好了傷疤忘了痛,也不吸取前兩場的教訓,噓聲大作,紛紛鼓噪,督促中國隊員進攻。

中國隊身為東道主,當然不願在億萬同胞麵前,任由敵方從容倒腳,否則太對不起觀眾了。幾名中場壓過中線,向對方形成逼搶之勢。哪知意大利向烏拉圭學習,實施的是"引蛇出洞"之計,早在賽前演練得純熟,見中國隊隊員沉不住氣,不再密集於禁區,意國後衛突施冷箭,一個迅捷而精準的長傳,球落在了中國隊員的身後。埋伏在罰球弧附近的前鋒猛地前插,速度驚人,盯人中衛轉身不及,隻能眼睜睜看著一雙毛茸茸的腿推著球,殺氣騰騰直奔江一夫而去。

單刀!又是一個單刀!倘在平時,隊友們對江一夫撲出單刀球有絕對的信心,但此刻,狀態前所未有低迷的江一夫,能撲出這個單刀球嗎?場上其它隊員都靜止下來,觀看前鋒與門將的對決!八萬觀眾也停止喧嘩,揪著心,等待對決的結果。

江一夫不斷調整自己的位置,目光如炬地盯住那隻不斷滾動的皮球。近了近了,再不射門,就沒有角度了。意大利前鋒小將巴羅紮用右腳的腳弓狠狠撞擊足球,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似的。能不能揚名世界,躋身頂級巨星的行列,就看這腳的功夫了!有著鋼鐵般意誌的小夥子起完腳後,突然倒地翻滾起來,過於緊張的他,竟在上半場結束還有十幾分鍾之際,兩條腿抽筋了!

在巴羅紮起腳的刹那,江一夫做出了判斷:慣於打右上方遠角的意大利新秀在如此重要的時刻,在如此難得的機會麵前,一定會選擇他擅長的射門方式。於是江一夫想到了臨空向右飛躍,但便在這間不容發的時刻,他腦中浮現出司馬德律猙獰的麵容。雖然幻覺轉瞬即逝,卻足以讓他猶豫半秒鍾。等他高高躍起,伸長右臂,那顆足球已從他的指尖滑過。半秒鍾的猶豫,成全了意大利的小夥子巴羅紮。

"啊哇!"巴羅紮見球掛網而入,渾然忘記自己正在抽筋,激動得雙手亂舞,在草地上匍匐爬行。隊友們欣喜若狂,奔跑過來和進球功臣抱成一團,若不是隊醫不住催促,他們一時半會還舍不得放開這個可憐而幸福的小夥子呢!

現場的意大利球迷囂張起來,狂呼亂喊不算,幾名豐腴少女,忍不住脫下上衣,露出碩大□□的酥胸,隻見隨著身軀的上躥下跳,十幾隻□□掀起洶湧的波濤,煞是香豔。

"完了!"央視直播間的名嘴失態地仰天長歎。就連三歲小孩也知道,意大利防守功夫天下第一,中國隊孱弱的前鋒如何能突破意大利的馬其諾防線!

"比賽已經結束!"應邀而來的嘉賓,申花隊的主教練掩飾不住吃驚,仍保持克製地說出一句很冷血的話。

幾萬名中國球迷和十一名中國球員僵直著身子,呆若木雞。江一夫坐倒在地,垂頭喪氣,想道:"如果沒有那片刻的猶豫,足球會讓我托出底線。"懊悔的同時,心中隱隱滲出一點輕鬆的快意。他當然不會承認,這個球是他故意放水所致。"我已經盡力了!"江一夫長吐一口氣,抬起頭來,發現範金湯站在離他三尺遠的地方,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瞅著他。天啦!這眼神看起來,怎麼好像充滿輕蔑之意?莫非……,江一夫額上滲出一層冷汗,想道:"司馬德律是不是也曾收買過範金湯?這家夥一向以剛正不阿自許,是不是懷疑我已被司馬德律控製,會不會認為這個球是我故意漏進去的?"他疑神疑鬼,抬頭瞟了一眼16號貴賓廂,眼前仿佛掠過陶小君鄙夷的目光,揮一把汗,緊咬牙關,心中惡狠狠道:"破罐子破摔!爸爸隨時有生命危險,未婚妻又要離我而去,我也快身敗名裂了!什麼也顧不著……"心神極度沮喪之際,主裁判一聲哨響,中線重新開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