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到不了的土地坡(1 / 3)

夜,黑沉沉,月亮獨掛在天,亮得一顆星也沒有。稻穀隨風沙沙作響,黑黢黢的山像是巨大的煤球亂堆在夜幕之下,一條蜿蜒的小河不知從何處繞出來,嘈嘈切切地流向夜的深處。“叮鈴鈴”一陣脆響從山道上傳來,遠遠地看不清人,隻有一點小小的紅色,明明滅滅,原來是有人騎著自行車順著山道往小河上的石橋而來。他叫周子健,四十歲,是李家村的一位農夫,剛從深田鄉幫人辦完事回來。

山下水田如鏡,將月光的清輝一一接納,插了半截的秧苗格外明顯,此際正值最忙的“雙搶”時期。在長江以南的丘陵地區,人們都插雙季稻,所以夏季最熱的一個星期就是最忙的,割完早稻得忙著插晚稻,俗稱雙搶。每家四五畝的田,一個人是插不過來的,隻能合計妯娌弟兄和親戚一起幫忙。周子健的妹夫住在深田鄉的林家拗,石橋頭往右轉不多遠就是,但他卻並不是從妹夫家幫忙而晚歸。

說起幹農活,周子健的妻子吳三妹就來氣。周子健四十歲了,身高剛過一米六,四肢瘦小,手無縛雞之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偏到雙搶就胃疼腰酸。他家有六畝田,還有半畝棉花地和幾壟子菜園,全是吳三妹一人打理。讓吳三妹更氣的是,你要說幹不了農活,家務能做也行,可惜周子健連個冷飯都炒不熱,雖有個婆婆卻是當年地主老財家的女兒,因為成分問題才嫁給她公公,更是炒菜糊鍋燒火灶熄的主兒,還有兩個孩子要吃飯穿衣和上學。從早到晚,吳三妹忙得跟陀螺一樣。活兒重,收入少,負擔大,把一朵海棠花似的吳三妹累成了一朵老棉花。這不剛插完自家的秧田,就馬不停蹄地趕往妹妹家幫忙,到淩晨才收工。

“姐,這麼晚了,要不莫回去了吧!”吳三妹的妹子吳小蓮勸道,“山裏這麼黑,路又那麼遠,你又沒有騎單車,得走到什麼時候?”

“不啦,要回去的。”吳三妹忙了大半夜,累得腳發軟,但她不得不走。她妹子家兩兄弟擠在一間老房子裏,除了客廳跟灶房,吳小蓮就剩一間十幾平的臥室,裏頭支了兩張床,一張吳小蓮夫婦睡,一張外甥女蘭蘭睡,哪有客人的容身之處?

“我挪不得床,一挪床就睡不著,兩個伢兒在家,也不曉得晚飯吃了沒有。”吳三妹無奈道,“再說,你姐夫今天被人請到你們鄉裏的張家灣了,我擔心得很。他回去沒有看到我,隻怕也不放心。”

“哎喲,有啥不放心的嘛,咱這山裏窮是窮了些,壞人倒是不多,隻是有鬼撒,嗬嗬,再惡的鬼,碰到姐夫也要繞道走嘛。”妹夫林誌平樂了。

“算了,你莫囉嗦,還是騎單車送姐姐回去。姐夫是個醋壇子,打翻不得!”吳小蓮知道也不好留姐姐,隻能開玩笑要丈夫送人回去。

“哼,你莫看我人老珠黃,你姐夫那個人,屬猴的不說,長得就跟個猴一樣,心眼比針鼻眼還小,一天到晚吃些莫名其妙的飛醋,生怕我跟人跑了。你要跟他吵,不如炒碗鹹菜飯吃了算了,走吧,趁月亮大,誌平也好早去早回,明天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吳三妹跳上了張誌平的單車,連手電筒都懶得打,耷拉著疲倦的眼睛打起了瞌睡。林家坳在清溪鎮與深田鄉交界處,離鎮上反倒比離鄉裏更近,從林家坳出來往清溪鎮李家村騎自行車隻需要二十分鍾時間。林誌平是個退伍軍人,三十歲出頭,這點路程對他根本不在話下。但是,今天他卻覺得格外遙遠。

按理說,從林家坳出來不遠就到了盤山公路上,沿著公路往清溪鎮去就上了一條石橋,下了橋是芳崗村,就進了清溪鎮的地界了。林誌平惦記著早點休息,將車踩得飛快,不一會兒就下了石橋,上了鄉鎮公路。再騎五裏路就是土地坡,到了那兒就能看見李家村了。林誌平自信滿滿地往土地坡去,但是奇怪的事發生了,他一直踩一直踩,約莫有半個小時,居然沒看到土地坡。路還是那條熟悉的路,房屋還是往常的那些房屋,道路兩旁是高大的梧桐和楊樹。並沒有煙霧,也沒有烏雲,一切清晰如許,可是林誌平仍然還沒到土地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