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的臉色也不好看,想來此前幾次和陌奚交手留下了舊疾——如此狀態還敢孤身深入妖族領地,莫非是瘋了不成。
茯芍擰眉,為沈枋庭的偏執,也為陌奚收束至極的蛇瞳。
她知道,兩頭雄性的精神都繃到了極致。
幻劍砸在結界之上,透明的結界阻擋了攻擊,卻沒有阻擋視線。
此時此刻,那柄巨劍懸在茯芍頭頂,龐大的壓迫感令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在這壓迫感下,茯芍本能地撫上了腹部,首先保護自己的孩子。
隔著皮肉,她已經能摸到肚子裏的卵形。
一股玄妙的感覺湧上了茯芍心頭。
她驀然發現,此情此景,正是重溯了當年黃玉大劫!
二千年前,她的母親在災難之中生下了她,她的父親則為了保護妻兒,以血化盾,同母親一起死去。
不——她吃夠了孤寂的苦,絕不能再讓自己的孩子也走她的老路。
她的孩子要出生在祥和盛世之中,要有父母可依,要無憂無慮、隨心所欲。
誰
也不能讓她父母的曆史重演,即便是對她有恩的師兄也不行。
“讓開。”茯芍抬手,推開擋在身前的陌奚。
陌奚呼吸一滯,如墜冰窟般全身僵冷難行。
不管何時,她眼裏果然隻有沈枋庭。
毒腺發癢,在分泌蛇毒之前,他眼前突然有瑩瑩黃星浮起。
陌奚抬眸,微微一怔。
視野之內、蛇宮內外,無數土靈從大地飛起。
驟然之間,仿佛天地倒轉,以地為天,以土為星。億兆光點從蛇城、從淮溢、從芙梃、從韶山深處湧現,形成數道銀河,彙聚流向了蛇宮內的茯芍身後。
可見之內,那兩張靈玉榻、那案牘上的王璽、那王後宮中日日用仙花嬌養的玉石們皆玉光璀璨,貢獻出了點點土靈。
共鳴。
這是一場空前絕後的共鳴。
四海八荒的土靈應黃螭之血而來,它們瀠洄高空,凝聚出黃螭之形,琥珀為瞳、金玉作鱗,兩扇耳鰭潔白如冰,
一條宏偉浩瀚的靈蛇盤踞在雲間,對著幻劍後的沈枋庭噴吐蛇息。
吼——
這一聲恫嚇,陌奚不覺鬆開了握著茯芍的手。
他無法靠近、無法違逆。
這是蛇對龍裔的本能敬畏,這一本能,實難抗拒。
不僅是油然而生的敬畏,與此同時,此前他和茯芍一直保持的聯係也就此斬斷——
他種在茯芍體內的蛇毒消失了。
如同風箏斷線,失去牽引。
茯芍從前便百毒不侵,為了種下那兩絲蛇毒,陌奚已是花費了全副精力。而今,繼承了黃螭之力的茯芍輕而易舉地化解了那些毒素。
她再不受他的控製了。
宗親府的丹櫻;人界內的衛戕、丹尹、酪杏,以及西南戰場上的黎殃黎蚗邏偣,天下眾蛇都看見了黎明前的黃螭巨影。
血液逆流的戰栗感傳遍了全身,令他們精神振奮、不自覺想要頂禮膜拜。
茯芍遊出,她高聲厲喝,“沈枋庭——師兄,你果真要與我為敵?”
站在由億兆土靈組構的黃螭之前,沈枋庭心中驚駭震蕩。
他印象中的茯芍從來都是善良溫順的,她被浮清利用、被同門暗害、出任務十有八九帶著一身傷回來……他從未見過如此強大的茯芍,那身影耀眼得他無法直視。
不該是這樣……他的芍兒、他可憐的妻子,何時如此強勢地站在了他的對麵,與他針鋒相對?
她是需要他的保護的啊!
愣怔的不止是沈枋庭,更是陌奚。
從茯芍嗬斥沈枋庭開始,他便忘了吐信。
不是假的、不是演戲……茯芍真的選擇了自己?
他猶在夢中般,恍惚失神。
“芍兒,同我回去!”劍影上沈枋庭喝道,“你該知道,這世上隻有我不會背叛你、隻有我真心愛護你。其他人、其他妖,他們不過是想利用你!”
茯芍搖頭,“師兄,你的確是唯一對我好的人類。人界之中,也的確都是些隻想利用我的人類。”
“但這沒什麼不對。”
沈枋庭茫然。就見茯芍斂眸,“利用外族,是所有種族都無可避免的劣性。你說我善良,可我也曾毫不手軟地利用過一隻白狐……我和浮清,並無兩樣。”
“師兄,你是難得的好人,但人類、妖族,這世間萬物又有幾個能平等對待異族?就連你也並沒有把我放在平等的位子上,始終覺得我弱小無助。”
她張開五指,望向自己指前尖錐長甲,細線般的蛇瞳中盈著妖光,臉頰上長出了細密的鱗。
“人妖殊途,重活一世,我才知道從前的自己有多可笑,為了得到一群異族的認可,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置於刀尖之上。”
“師兄。”她抬眸,眸光誠懇,近乎懇求,身後的黃螭如泰山般巍峨凶煞地鎮在空中,散發著不可侵犯的浩蕩之氣。
這一柔一剛一並對著沈枋庭。
“謝謝你一直照顧我,如今,我已找到歸處,有了真正愛護我、認同我的族人。”
“師兄、兄長,您再不必為茯芍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