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名士錄》中這樣記載到:“齊寧德十六年夏,陳中軍都將曹正德佯攻楚州,以八千騎困齊軍四萬於鄴水之陽,齊衛將軍高懷祖急征四郡之兵,致使上穀空曠,平盧危急。郡守王匡苦守十數日,力竭而亡。中正官劉元甫披堅執銳,立於城頭,正德敬其忠魂,不忍殺之。”
此刻的沈昱並不知道,這場戰爭,因為高懷祖的愚蠢,已將上升到了慘烈的地步。他此刻內心是無比的糾結和矛盾的。一方麵,他太害怕陳國這兩個字了,總覺得每個和陳國沾上邊的人,都是令儀的仇人,都要從他身邊將令儀抓走,這種隨時會失去的危機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另一方麵,瘋長的野心就像魔鬼一樣蠱惑著他,像到了絕境的賭徒,妄圖憑著一腔孤勇去翻盤。他頂著半張紅腫的臉頰,雙眼冒著凶光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
令儀最看不得沈昱這點,好好的一個公子,遇到一點事情就像個炸了毛的野雞似的,不是要死要活的胡言亂語,就是動手摔東西,有火氣不敢朝她發,就動手打自己。她慢條斯理地用完了朝食過後才喊住了沈昱,讓他坐在自己旁邊,然後繞到折屏後麵拿出個酒杯大小的白瓷瓶子,用細蔥似的小指挖出銅錢厚的一點淡黃色藥膏,湊近了,輕輕地替沈昱抹上。
藥膏冰涼,讓沈昱狂躁的心慢慢安靜下來。他和令儀挨得極近,鼻尖嗅到少女身上的淡香,每一塊骨頭都繃得緊緊的,身體像是不能動般僵硬著,胸腔裏的心髒卻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般狂跳不止。
令儀見他低垂著眼簾不敢看自己,莫名覺得好笑,抹完藥膏後難得調皮地對著他紅腫的左臉吹了一口氣。
沈昱渾身打了個機靈,像是喝醉了酒一樣,酡紅慢慢地爬上臉頰,他驚慌失措地站起來,因著動作過大,帶的椅凳哐當作響,指著令儀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個賤婢,做、做什麼?”
令儀懶得繼續逗弄他,將小瓶子收拾好後才關切地道:“還疼不疼?”
沈昱吱吱嗚嗚地不敢正麵回答。
令儀冷笑道:“疼死你最好了,省得以後又要動手。”令儀發現她對著沈昱越來越容易心軟,就拿剛剛的冰片三參膏來說,那東西,是她知道沈昱有動手打自己的毛病,專門囑咐元寶從郡裏頭買來預備下的。
外頭日頭高起,已是到了辰時三刻。
令儀起先讓沈昱焦躁的情緒給影響了,這會兒才想起一件要命的事,焦急地對著沈昱道:“沈家不能北遷,快,我們去滴翠軒,跟大公子將這件事說清楚了。”
沈昱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令儀道:“曹正德兵圍楚州已經將近半月,遲遲不動,這便預示著平盧這邊還沒布置完全,而就在昨天,那老狐狸居然派出了手下的將士叫陣。這意味著什麼?”
沈昱接口道:“意味著,平盧這邊快要好了,他需要更大的動靜來吸引高將軍的注意力,借此掩蓋這邊的動作。”
令儀道:“沒錯。沈家的人這個時候北遷,恐怕已無路可走。”
沈昱也知道事情嚴重,便趕緊帶著令儀往滴翠軒去。三人見過麵後,沈昱將令儀剛才的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沈旭,沈旭聽完,聲音中竟然也帶上了絕望:“你的意思,平盧現在已經是一座孤城了?”
沈昱道:“兄長,我——”
沈旭揮手打斷他的話:“你讓我再想想。”令儀見他今天難得反常的穿了件大紅色綾羅直裾深衣,眉頭微皺著,顯然是為難極了。
沈旭道:“你房間裏那幅疆域圖呢?拿過來我看看。”
沈昱聞言立刻轉身去了。
沈旭略微詫異地看著令儀,猶豫著問道:“姑娘也是這般認為的?”
令儀知道他問得是什麼,便直白地道:“婢子認為,平盧郡唯一的機會,便是死守。”
沈旭道:“姑娘有所不知,平盧雖是邊陲之地,因著曆年安穩,加之齊陳兩國的姻親關係,駐守的兵馬並不多。前些時日,高將軍又征走了將近一半的兵力去支援楚州,現在平盧所剩之兵,已不足三萬。”
令儀早料到了會是這樣的情況。寧德帝耳根子軟,手中又無兵權,齊國的兵馬,讓高、楊二家瓜分了。隻是這兩家的人,顯然對陳文讚有著莫名的信任,眼珠子都放著綠光般的盯著魏州和北麵,卻對最有可能造成威脅的陳國完全不設防。
令儀道:“夠了。三萬人,足夠了。”
沈旭不可置信地道:“三萬人?怎麼守?”
令儀道:“上穀是齊國的糧倉,我們隻能賭,賭齊國還有明白事理的人,賭援軍一定會來。”
魏州,東宮承明殿。
周淳陰沉著臉看完了前方的線報,向著底下的幕僚道:“你們誰有辦法守住平盧?”
底下眾人人麵麵相覷,沈鈞儒站出來道:“殿下,現在的局勢,我們已經使不上力了,全看平盧那邊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