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冷聲道:“那麼個東西,放出來做什麼?”
沈旭爭辯道:“父親,再怎麼著沈昱——”沈宏截斷他的話,斷然道:“沈旭,你讀的什麼聖賢書?”
蕭君桐瞧見沈旭麵色瞬間灰敗,知道沈宏那句話著實過重了,不由得暗暗同情。又聽見沈韜大著膽子向王氏討要紅兒,眼角餘光掃到廳堂上眾人的反應,可謂精彩紛呈。王氏是歡天喜地地應了,末了還虛情假意地關懷了幾句生活上的瑣事。梅式卻再也維持不住惹人憐惜的模樣,一雙眼睛淬了毒般瞪著王氏,恨不得生吞了她。沈宏則淡然地吃著茶水,孟姨娘繼續當個透明人,整個廳堂之上,居然隻有沈旭一人臉上流露出不讚同的神色。
蕭君桐這回是真同情梅氏了,從沈韜進門到現在,種種舉動,無不表明,好好的一個人,已經讓王氏給養廢了。而且,蕭君桐還注意到,沈韜步履虛浮,血不華色,精神懨懨,很像是服散過後的症狀,要真如此,王氏造的孽可就大了。
沈宏又坐了片刻,外頭一個小廝來請,說是二爺有事同他商量,便徑直去了。
沈旭和沈韜又陪著王氏說了半天的話,王氏便尋了個由頭,讓沈旭回去了。隻留了沈韜,讓王婆子去取了些碎銀子來,悉數塞到他手裏,含著兩眼淚道:“韜兒,你我母子一場,娘待你,曆來是最好的,這些個銀錢,你好好拿著。”
沈韜笑嘻嘻地接了,又渾著眼依依不舍地看了數眼紅兒才晃晃悠悠地去了。蕭君桐卻注意到,有一瞬間,沈韜的笑,像冬日的堅冰,冷得徹骨。
梅氏倒是想走,可王氏又怎會放了他,一番指桑罵槐的咒罵,聽得梅氏胸脯劇烈起伏,卻無計可施。等王氏氣出夠了,才大發慈悲地放了她和孟姨娘離開。
等梅氏和孟姨娘都走了,王氏心氣才略順了些,向著王婆子道:“冬雪這孩子我一眼就瞧上了,你替我好好教教規矩,過段時日,尋個好的日子,放到旭兒房裏去。”
王婆子端了新茶遞到王氏手裏,又殷勤地替著王氏按著發脹的頭顱,小心翼翼地道:“大公子房裏不是還有個琇瑩嗎?這冬雪去了……”
王氏冷哼道:“我就是瞧不上那騷貨,這才千挑萬選了這麼穩妥人出來。”說完,轉身向著王婆子道:“你可得好好教,出了問題,仔細你這一身的老皮肉。”
王婆子哪敢不應承,連忙拍胸脯子保證。冬雪聽得滿臉通紅,卻暗暗充滿希冀。
王氏又閉目歇了半會兒,才想起還跪著的丫頭們,淡淡地道:“瞧這事兒,一樁一樁的,倒把你們幾個給忘了,都起來吧。”
幾個丫頭聞言,才敢踉蹌著站起,蕭君桐不著痕跡地退到了最不顯眼的位置,瑟縮地低垂著頭。
王氏看過眼前的三個丫頭,指著蕭君桐旁邊兩個道:“你兩個,跟了張媽媽去吧。”
兩個丫頭笨拙地磕過了頭,便跟著張媽媽去了。
王氏又指著蕭君桐問王婆子:“這一個是怎麼回事,一把身子骨枯成這樣,遇風就要折了似的。”
王婆子趕緊道:“老奴問過那牙婆了,這丫頭是病過一場的,說是風寒,躺了三五天,高熱不退,眼看著不行了,那牙婆怕砸了貨,亂喂了些草藥,又硬撐了過來。”
王氏輕輕歎道:“倒是個命硬的,留著吧。”
蕭君桐上前跪下磕了頭,向王氏道了謝,得了王氏的允許才站起來。她對跪下磕頭這套流程還不大熟悉,動作不夠流暢,剛剛那一套,還是照著前頭兩個丫頭的模板才堪堪完成。
王氏問道:“可有名字?”
蕭君桐眼裏差點滾下淚來。她以為她失去的已經足夠多了,父親、母親、滎陽蕭氏的親族,到如今,連蕭君桐這三個字都不能保留了。她恭敬地回到:“回夫人,奴沒有名字。”
王氏道:“我這院子裏的丫頭大多都從的雲字,你能活下來,是老天眷顧,又能到了這院子,可不應了個巧字嗎?就叫雲巧吧。”
蕭君桐,不,雲巧!
雲巧收了所有的情緒,又一次跪下,恭敬地向王氏磕了頭。
從此刻起,世上再無蕭君桐。那個十二歲著深衣,束峨冠,於滎陽金穀園中清談高論的女子,隨著蕭氏一族的亡滅,終於舍棄了她最後的世家傲骨,彎折成了平盧郡沈家的仆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