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布妮兒卻主動來找封寒。它在水波中露出長吻,仿佛不小心露出破綻的獵物。實驗員看了一眼就沒留意。所有人都不知道,它在悄悄和封寒說:“你很強……鏈接我,實現願望。”
封寒幾乎大驚失色:“我能實現什麼願望?”
布妮兒沉進浪花裏:“我想去,更寬廣。我想,飛。”
封寒不理解。可能完成作業,還需要在乎其他嗎?而且布妮兒是自己想死的,讓他的心情好受一些。於是他飛快地鏈接了布妮兒——這次布妮兒沒有逃走——他感覺正在逐步接管布妮兒的肌肉、神經,最後是大腦。這個世界屬於布妮兒的靈魂正在慢慢消逝。
露脊鯨的族群開始暴br動,紛紛詢問布妮兒的力氣。但布妮兒卻用最後的力氣對鯨魚們說:“不用擔心……我是在救他,也是在救我們……這是唯一能拯救我們的方法。”
封寒無知無覺,內心空落落的,用僅存的意識操縱布妮兒上岸。布妮兒的本能還在與他搏鬥,他必須盡快消除。
當封寒成功操作鯨魚的下顎抵在冰麵上時,封寒終於與布妮兒百分百鏈接。一瞬間大量的信息湧入他的大腦,他以為又是些無聊的痛苦回憶,結果卻發現自己在洋流裏逆流而上。
現實裏,封寒操控鯨魚如山般的肌肉一步一步挪上岸,他的尾指無意識地顫抖。
鯨魚艱難地抬起傷痕累累的腦袋,仰望遙遠的星空,好像感覺自己生出了翅膀,在雲層裏翱翔。
封寒神色漠然,其實在洋流裏飄蕩,他有一瞬間的害怕,但是當他回頭,眾多同類擦肩而過,唱著悅耳的歌曲。擋在前方的同類破開水流,給不善遊泳的他開辟出一條安全道路。他們飛快地經過這個急流區域,來到一片安靜祥和的水域裏。這時鯨魚們沒有唱歌,而是緩慢地翻滾身軀,大聲炫耀自己的翻滾技術。這個動作於生存毫無意義,可鯨魚們玩得很開心。
一種陌生的情感擊中了封寒。原來並不是所有的行為都需要有意義,原來有些事物美好得令人恐懼。封寒第一次在鏈接中體會到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露脊鯨族群的大祖母,外號“藍鯨”的布妮兒,大腦經過改造,已經學會了思考。它深知,唯有讓人類對它們感同身受,籠子裏的族群才可能活下來。而這個人類似乎缺少一些美好的回憶,於是布妮兒在這最珍貴的鏈接時間裏,選擇用這些粗糙的快樂“賄賂”他。
“天啊!”眾多實驗員紛紛驚呼,“這也太殘忍了!那頭鯨魚可是有五十歲!”
在陸地行走的鯨
魚的肌肉擠壓內髒,血跡從腹部滲出,流了滿地。
一位實驗員於心不忍,小心翼翼地詢問:“為什麼要這樣做?”
封寒神色空洞,好像一個木偶。良久後他才聲音顫抖地說:“因為……它想飛。”
後來封寒又用相同的手法,將鯨魚完全鏈接,然後令其在陸地行走至死亡。
這都是鯨魚們主動要求的。因為鯨魚們飽受實驗折磨,感覺很疼,很難受。它們想早點解脫,想體驗一下祖母說的飛行滋味。
而那時的封寒,已經學會了憐憫,所以沉默著接管了每一條鯨魚的肌肉,讓它們的大腦進入迷幻的雲層。漂泊信天翁振翅飛翔,翅膀越來越大,好像行走的鯨魚。
沒有人知道封寒和鯨魚的交流,畢竟百分百匹配度實在是太罕見了。人們隻能看見封寒折磨了一個又一個鯨魚。直到鯨魚總飼養員受不了了,衝進白壁紅宮給世因法告狀。
世因法前來問詢。封寒則一反常態地與世因法大吵一架。
封寒說,連個鯨魚的命都不肯給他,根本就是沒有重視他,
世因法歎氣,問封寒怎麼會這麼想。
封寒說,世因法重視的隻有那個傳聞中的黑哨兵,世因法養大他,是不是就是為了鏈接黑哨兵?
世因法默認了。
封寒假裝自己氣急,要離開這個傷心之地。極樂曼陀天全體上下都覺得封寒隻是叛逆期到了而已,因為封寒根本沒有叛變的理由,也沒有這個膽量。封寒還是那個從小養在實驗室的少年,終有一天會回來的。
所以世因法並不擔心,還給封寒派去了新任務。
封寒翻過文森山,抵達亞曆山大島,見到一群歡呼頂企鵝的虎鯨後,才忍不住掉了兩滴淚。
“沒錯,我要阻止世因法的原因,不是我有多恨他……”封寒重新給魚竿上餌。他總是借釣魚和布妮兒說話,久而久之就養成了習慣,所以釣不上來也沒關係。他故作很忙地說道:“而是……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有很好的東西,所以我想讓它們活久一點……”
白煜月在他講述的時候已經坐到了他旁邊,麵色如常。封寒想起最開始和白煜月相處的時候,也是很平靜、很美好的一段時間。
那時他在白塔裏學了五年,在亞曆山大島守了五年,褪去了血腥氣和冷漠,似乎越來越理解布妮兒在精神鏈接中留下的東西。忽然白煜月從天而降,仿佛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又仿佛是上天嘉獎,他得到了自己做夢都想不到的正常生活。
一切就像一場靜謐的夢,一個童年的糖果,至今仍時常回味。
他偷瞄了白煜月一眼。白煜月什麼話都沒說,他就有點尷尬:“我知道這種話有點矯情……我本來不想說的,可你偏要問……是不是有點蠢?你要不還是當我被世因法折磨後想報複吧,那樣聽起來符合人性一點……”
白煜月還沒有反應,封寒更尷尬了,恨不得穿越回十分鍾前把自己塞進冰裂裏。他就該和白煜月劍拔弩張地打一架,打輸住院打贏親對方一口,這樣聽起來才有性張力,而不是一邊釣魚一邊講鯨魚曆險記。人與人之間都是不同的,為什麼非要別人理解這些小眾玩意呢?
封寒坐立難安。
而這時白煜月微微側頭,一隻手支起下巴,似乎在看不遠處的露脊鯨。極夜光線十分黯淡,封寒精神體還是鳥類,夜晚視野更加不好。在這舉目無光的冰原,唯有封寒旁邊的一盞小小的小燈。它夾在兩人之間,散發著暖橘色的微光,映照在白煜月臉上,那雙眼睛水光瀲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