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月生活在帝王穀的廢墟裏。
是一個荒置得記不清歲月的地方,除了主人,幾個月可以看不見人影——斷壁殘垣,高大而委頓;殘窗爛椅,廢棄卻不失華麗;巨大的椽木高懸在頭頂,終日伴隨著風聲咿呀呻吟,承載著上天的春雨夏日秋風冬雪,靜默的俯瞰著底下的一切,仿佛對峙了千年!
到底對峙了多久,戒月不知道。這裏或許是很堂皇的府邸,可能她住得太久,忘了;也或許,戒月來時,它已經這樣了。
戒月曾向主人訴說過關於廢墟的猜測,主人說沒意義,它已經這樣了,想得太多傷腦筋,於是戒月很少做過類似的猜測。
廢墟是戒月的家,她給它起了一個很有氣勢的名字:戒月山莊。
戒月換過很多的主人,大多數是年齡很小的女孩,稚嫩的臉龐,閃現出年齡不該有的迷茫,或是犀利的決絕,用雙手將一把鐵器抱在胸口,對著戒月絮絮叨叨,或者一動不動的看著戒月,直到饑餓幹渴以至於虛脫而趴下。
山莊唯一的吃食是老鼠,唯一的水源,是用破瓦罐收集簷梁上滴下的汙水——腐爛的味道!新的主人往往要幾個月方能習慣這裏的生活,然後平靜,麻木,最後絕望,用一把利器刺穿心髒,黯然的死去,結束這一切!
主人死時,往往很年輕。她們都有一個故事,故事很長很長,很感人很淒傷。但是他們往往會做一些很相似的事情,說一些相同的話,戒月往往會一不小心將其弄混淆,然後花很長的時間去整理。
很繁瑣,但是戒月喜歡。
戒月不想主人死,卻阻止不了。唯一的辦法,便是忠實的聆聽她們的每一句話,每一件心事,默默地用“念力”為她們祈禱祝福,完成她們的願望和請求,讓主人快樂、開心,用熱乎乎的掌心撫摸她,用滿是笑意的臉頰揉搓她,帶著她去空曠的天井曬月亮,看星星,給她講故事,唱童謠,直到躺在主人的懷裏安靜的睡去,做一個朦朧得不知所以的夢。
主人們大都不相信戒月會做夢,可是戒月真的做過,而且不止一次,稀奇古怪,隻是剛醒來便忘記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一些毫無邏輯章法的片段和模糊地白影,越發的使勁回憶,便遺忘的越徹底,就像陷入沙漠,最後徒留做夢的事實,別無其他了。
主人們常常會對著戒月講述她們的夢境。
清晨的陽光穿過腐朽的木椽,傾瀉在主人蒼白的臉頰和亂發上,如一束韻白的光,柔和而安靜。主人抱著戒月,望著壁角爛窗邊隨風舞動的蛛網,靜靜的訴說著,聲音在山莊裏久久回蕩,溫馨而安和,混同著木椽的咿呀聲和老鼠的吱吱聲,仿佛如這座廢墟般一起存在了記不清的歲月,一直都沒有停息。
主人幾乎每天都做夢,美夢或者噩夢,主人往往要經曆很長時間才能在醒來後若無其事的將夢境講給戒月聽,如同講一件與自己不相幹的事情。
夢境很完整,主人都記得很清楚,甚至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仍是記憶如新。
戒月幾乎問了每一個主人如何保存自己的夢境,都沒有得到回答。或許主人沒有聽見戒月的話,也就沒加注意;或許主人壓根兒不相信戒月會做夢,當做耳邊風似的不理不睬……習慣了,戒月的問題,往往要很久才能得到答案,更或許,永遠都得不到。
戒月喜歡猜測。漫無邊際的日子裏,主人大多會長久的沉默,蜷縮在陰暗的角落,幾天幾夜不說一句話,猜測是戒月打發這種時間最好的消遣。
主人們往往有很多事情值得她猜測,往往直到死了,戒月仍舊沒有揣摩明白,但是於戒月,主人的猜測隻有一個:戒月到底有沒有“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