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8章 薊素秋(1 / 2)

第十二卷 第八章 薊素秋

薊素秋,素居吳江之梨花裏。父固名秀才,家亦素封。女生八月而母亡,祖母撫育之。少即慧警,善承色笑,父奇愛之,不啻掌上珍。教之識字,敏捷異常,年十二三,已嫻吟詠。女父偶以閏七夕命題,女立口占一絕雲:

填橋靈鵲駕長虹,兩度團欒一歲中。

前月涼風今月雨,想應灑淚話重逢。

女父笑曰:“詩雖未佳,尚有思致。”自此日課作詩,居然成集,曰《浮黛》,曰《懺碧》,曰《夢蘅》,曰《紉蘭》,皆女自命名,刺繡餘工更習填詞,見者無不稱妙,曰:“詩詞清麗,可為《返生香》之繼聲,而步葉小鸞後塵矣。”富家巨族有問名者,輒苛其選,以是年近破瓜,尚待字也。無何,女父以猝病死,身後無子,嗣續猶虛。宗族中有覬覦其資產者,為立遠房侄輩以承其祧,於是田屋悉歸嗣子,女所有惟內闥箱篋而已。女亦不以介意,出父生時服玩,悉陳於庭,告族人曰:“衣服畀兄,物玩暫儲我所,留作他日布施高僧,藉資功德。”族人鹹曰:“善。”

一日,女祖母以有事返其家,家固在闔閭城畔,朝發而夕至。去未三日,忽一老媼扁舟而來,謂將迎女赴蘇,言女祖母驟患中風,口不能語,特邀往一永訣耳。女此時心鬲俱碎,惟知痛哭,不及詳詢,匆促束裝,即隨之行。行兩日,猶未至。女急問媼。媼偽托舟子言,以阻風對。顧舟行甚駛,所經之處,岸上人聲漸作浙音。女知為所紿,特不知何人設此坑阱。女固黠,不露聲色,靜以待之。既抵杭郡,喚肩輿舁女登岸。女詢輿人此為何處。曰:“杭州鬆木場也。

”女哭詈媼曰:“我以省祖母疾至蘇州,故遣汝來迎,今何為而至此?”在舟椎胸大號,淚珠下墮,襟袖盡濕。東船西舫,半為進香天竺者,聞聲畢集。有李家嫗者,亦蘇鄉人,與女家略有葭莩親,詢女顛末,曰:“媼之行誘騙無疑;特此謀非一人所能獨為。”將呼眾縛媼而解於官。媼自訴謀非己出,乃嗣子賄彼為之,意將女鬻諸勾欄中也。眾謂嗣子當必同來。媼曰:“渠實不在此間,但托族人代謀之耳。”眾曰:“媼亦非善類,勿令其逸。”顧媼早已乘間脫身去。李嫗謂女曰:“餘住同裏,與汝居僅隔一衣帶水。茲不過酬願至此,十日即返。不如偕我同詣戚串家,暫作盤桓,然後送汝歸。汝意何如?”女至此進退均難自主,幸得李嫗,如逾骨肉,遂應曰:“諾。”

嫗戚屋瀕湖□,一葦可杭,雖竹籬茅舍,而蕭寂清幽,如隔軟紅十丈。女心甚喜之。嫗晨出晚歸,往詣各廟焚香,留女獨在。女時或徘徊圃內,時或徙倚門前。偶一日在籬畔采花,俯見玉簪一叢,顏色鮮異,不覺心有所觸,手拈粉朵,且嗅且吟。驟舉首,瞥睹一人,昂然立於籬外,籬高僅及其肩,虯髯闊顙,形貌雄奇,目注女不轉瞬,並歎曰:“可兒,可兒!‘天涯何處無芳草’,誠然哉!”女若不聞也者,亟趨而入,即闔其扉。時女已寄信至家,女祖母約飛來迎矣。是夕,忽有秉炬排闥入者,索女甚急。女於燈下已辨盜容,蓋即日間籬角偷覷人也。女知專為己來,觳觫萬狀,一時無可避匿,蝟伏床下,竟為盜所搜得,負女於背,其去若飛,群盜從之。近鄰聞警出追,盜蹤已遠。嫗戚家搶攘終夜,翌晨遍視室中,俱無所失,乃以湖盜劫女控官。群以盜之此來真咄咄怪事,方共歎詫,而女之祖母已自金閶來,得耗,痛哭萬端,然亦無可如何,惟日涉縣庭,求官捕緝。久之,捕役亦懈,消息終杳。

越數月,女忽偕一少年官人回裏,車馬喧闐,行李赫,縛而載之後車者,一媼三舟子。入門見嗣子,即號哭曰:“汝陷我不淺哉!”嗣子見之奪氣,潛自亡去。女祖母見女歸來,悲喜交集。女為述前後情事,鹹稱天佑。先是,女被盜劫,行未數裏,即置之一葉小舟,蕩乎中流。女欲躍身入水,則兩手如縶。仰視天空,月光如畫。左右有兩盜夾持之,年並十六七,眉目姣好,諦觀之,耳帶金、手籠玉釧,兩足峭如菱角,固女盜也,懼為少紓。兩女盜交口勸女曰:“請姊緩須臾勿死,當代姊謀出此陷坑。我兩人為盜設計羅致,今日被其驅遣,心非得已。惟盜立法甚嚴,姊若死,我輩亦不能生耳。”正言間,舟已傍岸。兩人扶女同登,遙指數十武外茅屋中隱隱有燈火,曰:“此即盜居也。姊今夜宿此,明日又不知在何處。我兩人當始終伴姊,得間即偕姊同逸耳。”女弗測其心真偽,但首頷之。既至,叩門,門啟。門以內巨犬數十頭,皆高三四尺,茸耳修尾,狀殊雄偉。兩女告女曰:“此靈獒也,出獵所用,能嗅地跡獸所在,又能嗅人氣辨善惡。惟見我輩搖尾乞憐,則殊馴擾耳。”女入室少憩,忽傳盜首已往錢唐江圖劫官舶,需三四日可歸也。兩女共為女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