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正用茶蓋刮著茶沫喝茶,聞言道:“公主收到莫州探子遞回的消息,蕭將軍家慈應是隨裴頌在莫州,並未在雍州,周賢侄在雍州也是如履薄冰,未免叫裴頌抓著他錯處,公主已沒讓他繼續查蕭將軍家慈一事了。”
雍州是第一座向裴頌獻降的城池,意義非凡,裴頌給雍州的待遇,無疑就是一個風向標,那些未歸降於裴頌的州郡,都在觀望雍州獻降後的下場。
但隨著周敬安自戕,周夫人又在靈前被裴頌麾下大將欺辱,觸棺身亡,這場獻降非但沒給裴頌帶去半分好處,反惹了一身騷。
麵對天下人的激憤,有歸降之心卻又懼也落得此下場州郡的觀望,裴頌縱使再不顧及名聲,也必須厚待周隨,以彰顯其仁德。
故而,周隨是所有歸順於裴頌的梁臣中,尤為特殊的一個存在,裴頌哪怕知道隔著這樣的血海深仇,周隨不可能真正效忠於他,但隻要周隨沒有明顯的錯處,他便不能發作周隨。
偏偏周夫人的壯烈慘死,又給周隨換去了可自治雍州的權柄,這無疑就成了一顆釘在裴頌腰腹的釘子。
怎麼拔除周隨這顆跗骨釘,隻怕裴頌那邊沒少出陰招。
陳巍自是明白周隨的處境,歎道:“周公大義戕節,賢侄屈居虎穴,忍辱負重,實叫我等形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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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議事廳。
周隨邁步入內,便見在座皆是駐守雍州的裴氏武將謀臣,原本吵吵嚷嚷的眾人,見他出現在大門處,也都禁了聲,側目而望,神色委實算不得和善。
周隨視若無睹,隻對著坐在最上方的主將道:“您尋我?”
那主將一手撐在鋪於長案的輿圖上,對周隨倒是別無他色,對著長案尾部的空位抬了抬下巴,示意周隨坐下,說:“司徒下令在錦州阻舊梁餘孽北上,雍州水陸通達,押送糧草,便在咱雍州由陸路轉水路,此事茲事體大,不容有任何閃失,今日召集諸位,便是為商議屆時的兵防部署……”
這話一出來,數道不善的目光已齊刷刷落到了周隨身上。
周隨也無需旁人說什麼,自行起身道:“周某便不參與此番議事了。”
主將卻道:“坐下。”
周隨沒動,坐於長案左右的一眾裴氏臣子也麵露不解。
但主將掃眾人一眼後,隻丟下一句:“雍州既已歸降於司徒,在座諸位也願為司徒所驅使,從前的仇怨、成見便給我通通放下!司徒一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誰若敢有異議,自己從這間屋出去。”
這明顯是在為周隨說話,屋內眾人雖有不少仍麵露憤憤之色,把臉扭做一邊,但到底是無人敢吭聲。
周隨自然也不可能再離去,他落座後,也有一兩個謀臣似當真接納了他般,
朝著他略一頷首致意。
議事結束後,周隨故意等到最後才走,主將卻並未留他同他說多什麼。
回到自己居處時,周隨緊鎖著眉頭,仍覺滿腹疑惑。
隨他一道去的老管家驚疑道:“那裴賊總不至當真對公子動了招攬之心?”
周隨搖頭:“興許又是一出試探,錦州大戰在即,糧草要在雍州由陸路轉水路,若是讓裴頌在糧草上出了什麼紕漏,絕對能在錦州戰場上重創裴軍。”
管家聽罷,心中也是一驚,說:“那裴賊此番丟出的餌,委實是下足了本,但公子還是小心為上,莫要中了裴賊奸計。”
周隨緊鎖眉頭:“都說‘假亦真時真亦假’,裴頌對我如此不設防,甚至連糧草抵達的日期和布防圖,都沒避開我,這太過明顯了些,幾l乎就是引著我去鑽這個套。但以裴頌的手段,不可能做這樣淺顯的局,我如今反倒懷疑,這一切都是真的,裴頌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讓我以為這是個圈套。”
管家皺巴著眉頭問:“那依公子的意思是……”
周隨眼神漸堅,道:“將計就計。”
他轉身看著管家:“讓咱們的人假意去探查真正的布防圖,叫裴頌以為我信了那是圈套,但切莫落下任何把柄。再秘密遞信去坪州,速速稟報公主此事!”
管家一一應下,正要下去部署,一名周府親衛忽快步進院來,急稟道:“公子,查到了蕭大娘的消息!”
周隨和管家聞此,具是一怔。
周隨忙問:“蕭大娘當真還活著?如何查到的?她人現在何處?”
且不提溫瑜和蕭家的淵源,便是蕭蕙娘曾護著周夫人被砍那一刀,周隨便也深覺虧欠蕭家,故而在收到溫瑜讓他查蕭蕙娘是否身死的信件時,周隨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徹查此事。
奈何暗中查訪多時,一直都沒眉目。
親衛答:“應是蕭大娘無疑,人就在衙署後院的西廂。那院落一直都有裴氏的人嚴加看守,可入內伺候的唯有一啞婆,但那啞婆昨日去井邊汲水摔了腿,現下無法做事,看守的人便又從外院調配了雜役過去。咱們的人為盡可能多地打探到衙署那邊的消息,弄到了這個雜役名額,去西廂當值後,才知住在裏邊的是一老婦人。屬下得知此事後,特拿了蕭大娘的畫像與那雜役看,對方確認就是蕭大娘。”
周隨聽到這地點,心中略有疑慮:“大娘即便沒有命喪刀口,裴頌為何要將人軟禁在衙署後院?”
管家也百思不得其解,“是了,一尋常婦人,裴賊軟禁她作甚?”
頓了頓,忽道:“難不成那裴賊是一早便知蕭將軍會出人頭地?故意留人做把柄?”
周隨一下子聯想到的,卻是當時蕭厲殺了邢烈一事,若是裴頌在那時便知殺了邢烈的是蕭厲,懼蕭厲有朝一日終成大患,才故意留蕭蕙娘的性命,倒是說得通。
不過在此之前,他府上的忠仆,明明說過親眼看到蕭蕙娘替他娘擋刀而死,他後來趕去靈堂,也的確看到蕭蕙娘倒在血泊
中。
溫瑜突然讓他查蕭蕙娘身死一事,他手底下的人,又在此時當真發現蕭蕙娘還活著,怎麼看都有些蹊蹺。
周隨甚至覺著,蕭蕙娘沒死,會不會隻是裴頌放出的一個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