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暴雨,紹河決堤險些釀成洪患,也是他帶著底下將士不眠不休守在前線。
昭白以前覺著,許是那廝挾恩相報,讓翁主為難。
但現在看來,對方分明也是在拚盡全力,讓翁主的路好走些。
她遲疑著偷瞄了溫瑜一眼。
翁主今日在帳外看那人的眼神,實在是跟平日裏很不一樣,且還把她自己的披風都留給那廝了……
大概是她想著事情不自覺想出了神,盯著溫瑜看了太久,本在閉目養神的溫瑜忽掀開眸子朝她看來,問:“怎了?”
主子的私事斷不是她們可過問的,昭白忙收回視線,正襟危坐:“沒事。”
馬車忽地停了下來,外邊傳來護衛長的聲音:“翁主,有百來名村民攔路。”
昭白聞言,將車簾微掀開一條縫,朝外看了一眼,便見泥濘官道兩側,站了不少衣衫襤褸、臉色蠟黃的莊稼人,他們都誠惶誠恐又滿眼希翼地瞧著車隊。
昭白不敢放鬆警惕,怕有刺客混在其中,目光逐一掃過那些人的麵孔,拇指卡著刀鞘將鋒刃推出了半寸。
溫瑜麵上沉靜,烏睫上揚,吩咐說:“去問問是怎麼回事,不可無禮。”
侍衛長很快領命前去,不多時,便回來稟報道:“翁主,這些人是馬家莊和王莊一帶的村民,聽聞您今日車馬出城,會
經過此地,專程等在這裏,是為謝您派遣軍隊堵堤疏洪,保住他們村落田宅的大恩。”
溫瑜聽得這番解釋,淺愣了一息,隨即打起車簾,躬身步出馬車。
那些村民叫護衛們擋在了幾丈開外,見溫瑜出來,從她衣著上猜出她的身份,一張張靦腆怯懦的臉上,希翼和欣喜更甚,如瞻仰神明一般望著溫瑜。
還有稚兒在小聲問著:“阿娘,那就是菡陽翁主嗎?可真好看啊!”
身穿補丁衣物的婦人悄悄把孩子往自己身邊拉進了些,垂首示意禁聲。
孩童不敢再追問,一雙眼卻仍晶亮地望著馬車的方向。
溫瑜到坪州後,忙得隻差沒把自個兒掰成兩半用,連府門都鮮少出,自然也無暇視察底下民情,此刻見著這些身穿粗麻布衣、腳蹬半舊草鞋的村民,隻覺心中升起幾分酸澀。
她認真地看過他們每一張臉,說:“鄉親們都回去吧,大梁沉屙,朝廷積弊,河山破敗至此,瑜心有愧,輾轉來到坪州,幸得父老鄉親們不棄,堵堤疏洪,隻是瑜應盡之責,擔不起鄉親們言謝。”
一白發蒼蒼,形容枯朽的老翁出聲道:“翁主莫要如此說,小老兒不識大道理,隻知道咱莊稼人啊,命都擱在田地裏,老天爺降暴雨發大水,要淹咱們,咱就隻能認命。但紹河都被衝毀了堤,翁主卻仍派兵在暴雨裏堵了兩天兩夜的缺口,又將咱們全村人都接走避難,您待鄉親們的好,鄉親們都記著的。”
一婦人也跟著道:“我男人跟著軍爺們一起去開溝,回來說啊,軍營裏分發防治風寒的藥,都是先緊著咱百姓發的,好些個軍爺都分不到藥呢!”
村民們此起彼伏地附和:“就是,我在賑災大鵬那邊親眼瞧見了,那些軍爺冒雨堵堤開溝,又沒分到風寒藥,都起熱症了,才被背過來讓大夫醫治。”
“從前的皇帝是從前的皇帝,翁主您是您!”
有好一會兒,溫瑜都不知道說什麼,最終她朝著村民們深深一揖後,退回了車中。
昭白見溫瑜被百姓們如此擁護,本是高興的,但見溫瑜回到車內後,便一直閉著眼,一時便也沒敢貿然開口。
馬車繼續往前行駛時,還能聽見車外百姓在喚溫瑜。
昭白端詳著溫瑜的臉色,遲疑道:“翁主似乎不高興?”
她稍作思量,便想到負責賑災的是陳巍這個坪州本地的父母官,百姓們會如此感激溫瑜,隻怕陳巍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
畢竟這緊要關頭,糧食和藥材都金貴,從前朝中賑災,不是大疫,尚且不會布藥,溫瑜這次卻送了不少治風寒的藥材到賑災大棚那邊,讓染疾的百姓都有藥可醫。
李垚知她這決定後,尚且覺著沒將藥材用在刀刃上。
陳巍和李洵都深諳官場之道,用溫瑜的布藥之舉,讓她在民間盡可能多地攢些聲望不是難事。
不過這是好事,翁主為何心事重重的模樣?
“不,我高興。”閉目良久的溫瑜在此時睜開了眼。
風吹拂著車簾,依稀還能瞥見身後官道上站著的那些百姓。
她回首望了一眼,說:“所以才更不能負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