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謝貽香“嗖”的一聲便從沙灘上跳了起來,追問道:“你是說得一子沒死?”
那和尚嘿嘿一笑,反而重新坐了下來,又開始往旱煙杆裏裝填起一鍋新的煙絲,口中則反問道:“你可還記得當時囚天村臨別之時,匣子裏青田先生所說的那兩句話?”
謝貽香不禁一愣,一時卻已記不太清楚。那和尚點燃旱煙深吸一口,自行回答說道:“‘南方終滅北方終,英雄一半盡還鄉’——當中所謂‘南方終滅’,其實便是指金陵皇城的覆滅。也便是說,青田先生當時便已算到了長江‘龍脈’而成的‘潛龍’終將毀於一旦,甚至極有可能早已預料到了我和那小道士之間這場對決的結局。”
謝貽香聽得雲裏霧裏,幸好立刻回過神來,問道:“這和得一子如今是生是死有什麼關係?”那和尚微微一笑,吞吐著旱煙說道:“此番我圍攻金陵,不料囚天村裏的那位星兒姑娘,竟以青田傳人的身份前來相助,說是要兌現當日那場對弈時的承諾,後來更是以《黃石天書》之術憑空生出一場暴雨,助我澆滅了得一子那把金陵大火。”
隨後他又搖頭歎道:“然而青田傳人看似前來助我,實則卻是念及鬼穀、黃石兩脈的交情,是想讓我在獲勝之後,高抬貴手留那小道士一命,由他們帶回囚天村好生看管,免得再生禍端。嘿嘿,如今想來,那丫頭多半是在胡說八道,試問青田先生若是早已料定此戰結果,又何來我獲勝後饒恕得一子之說?所以星兒和她那位同門之所以前來,十有八九是要在那場大水之中,趁亂救走那小道士——這倒不是我信口開河,因為自從金陵西北麵的戰事一開,我便再也沒見過這兩位青田傳人。”
謝貽香思索良久,才終於理清他這番話的邏輯,分明是說落水失蹤的得一子,極有可能是被青田傳人救起,帶去了囚天村?可是轉念一想,得一子當日之所以失足落水,全因自己的一念之差,甚至根本便是一場意外;縱然青田先生真能未卜先知,難道還能預料到自己偶然間生出的殺心,機緣巧合之下導致得一子意外落水?
那和尚見她似乎不信,當即笑道:“堂堂鬼穀傳人,怎會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結局?況且青田傳人既已出山,豈能空手而歸?依我之見,那小道士至少有七八成可能是被星兒和她那位同門救回了囚天村,至於他此刻是被關押囚禁,還是被大卸八塊,那我便不得而知了。”
要知道謝貽香因為當日一刀砍斷得一子右臂,又害得他跌落洪水,至今生死不明,難免心中愧疚。此時聽言思道這麼一說,雖然也拿不出什麼證據證明得一子確實沒死,但心裏倒是好受了不少。況且自己和得一子一路結伴而行,到底也是相識一場的朋友,若是他當真能夠僥幸生還,又被青田傳人帶去囚天村看管,往後再不會出來爭強好勝、興風作浪,對這位鬼穀傳人而言,無疑是最好的結局。
想到這裏,謝貽香不禁長歎一聲,向眼前那和尚問道:“無論得一子是生是死,往後應當也再掀不起什麼風浪了。倒是你這個不死不滅的大魔頭,今後是何打算?”那和尚微微一笑,淡淡地說道:“我生平之願,便是一展所長,謀取整個江山社稷。其誌不改,九死無悔。眼下恒王雖已過世,但我卻不會因此罷手,試問天下之大,能夠為我所用、且有資格取代當今皇帝的,那還不是一抓一大把?”
這話一出,謝貽香頓時大驚失色,脫口問道:“你……你還要……”那和尚正色說道:“當然!我從一開始,便沒將全副身家押在恒王一人身上,漠北的趙王、西北的泰王、金陵的皇長子,皆在我的備選之中;甚至連同公孫莫鳴在內,不也一樣有資格君臨天下?也不怕告訴你,稍後送走你們師兄妹,我立刻便要北上去見趙王,順便送他一頂白帽子。”謝貽香沒聽懂他“送白帽子”的意思,那和尚便用旱煙杆在沙灘上隨手比劃,先是寫了一個“王”字,然後又在“王”字上方加了一個“白”字。
話說若是換做以前,眼見此人還想謀朝篡位,謝貽香是無論如何也不肯袖手旁觀。但她這一路走到今日,曆經種種波折,早已疲憊不堪、心如死灰;再加上自己和師兄眼下都是死囚身份,哪還有心思去攪和皇帝的江山社稷,過問什麼天下大事?對此先競月也是同樣的意思,甚至連言思道長篇大論講述“潛龍”一事也全不在意,至始至終隻管閉目養神。
便在此時,一人已從海邊大步行來,叼著旱煙杆揚聲笑道:“小老兒童夜哭,受蕭先生所托,特地前來恭送競月公子和謝三小姐出海遠遊。此刻船已備好,兩位若是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動身。”謝貽香久聞這福建童夜哭的大名,細算起來,這卻還是頭一回遇見。她便舉目望去,隻見離海灘數裏之遙處,果然停泊著一艘巨大的海船,需得靠擺渡小舟才能過去。那和尚便起身笑道:“時候也不早了,未免夜長夢多,便請童老兄速速恭送二位啟程,一路上多加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