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河風吹過,鬱金香抱著雙臂,老曹挪挪教擋住風口。鬱金香背靠老榆樹,麵向老曹。三十多歲的女人,在老樹與老曹之間。老樹結實,老曹硬朗……
三月上旬的一天,趙漁夫婦吃過早餐,打發十一歲的兒子趙高下樓,坐公交車到學校。商女吃飯的速度稍慢,她喝著牛奶。平日裏早起要做操的,今日卻慵懶,穿衣梳頭磨磨蹭蹭。窗外是個灰天,太陽尚在觀望。蓉城的灰天,一年當中要占去半年,霧瀠瀠的養人。次為晴天,再次為雨天。盆地天氣的這般搭配,女人們便有福了。若是吃穿用度不愁,操勞日益減少,駐顏就容易。商女原屬豐腴型,通常不用化妝品的,興之所至略抹一抹,“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今日單車也不騎了,老公開車送她到電信實業公司。
二人到樓下,卻見昨天那位穿黃衣衫的女人提著菜籃子上街,背影愈見年輕。商女不禁想:這女人……看門人老曹穿著西裝,並且係了領帶。頭發染得烏亮,一根根向後拖去,依舊向商女堆笑,明知故問:商女啊,小趙科長的汽車呢?老曹隱隱有一種抑製不住的興奮。偌大的門房格外整齊,用作起居室的那間屋新換了窗簾。趙漁的三菱越野車開過來,商女坐上去。駛出吉勝街77號這一段,又見那黃衣衫女人,配一條紫色褲子,白色高跟鞋。聽見車聲她轉過臉,早有準備似的,衝著趙漁和商女啟齒笑笑。
商女想:怪媚氣呢……
趙漁送老婆去公司,自掉頭到“今天”出版社上班。
且說這穿黃衣衫紫褲子的年輕女人。女人名叫鬱金香。
六十出頭的看門人老曹,暗戀鬱金香有二十年了吧?老曹大鬱金香三十歲也許不止三十歲呢。因為老曹的年齡是個謎,戶口簿和身份證不一樣,身份證和實際年齡又有區別。不過,年齡不重要,身體重要,活力重要。鬱金香在冬瓜場出嫁的那一年,老曹在冬瓜場做著村會計。他聽過鬱金香的牆角。村裏人說得好:不聽白不聽……當然了,聽也白聽。冬瓜場的月黑風高夜,土磚牆上貼著好幾隻耳朵,其中就有老曹的那一隻。其時老曹未滿五十歲,在村裏是出了名兒的“老操哥”。老曹有老婆,用老曹的話說是一根老絲瓜,老絲瓜最大的心願是啥呢?就是把血氣正旺的老曹變成一隻蔫茄子。老曹這種人豈能甘休?天黑他一躥幾裏地,聽牆角如同聽戲。冬瓜場有這個傳統,西瓜場南瓜場也不例外。放眼十裏冬瓜場,漂亮最數鬱金香……三五條光棍,涎水濕了土牆,而老曹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杆槍。吱吱吱,窗內使勁吃哩,窗外磨著牙齒。迎風摸黑溜回家,發現唇上有血印子——鬱金香啊鬱金香,叫我老曹好想!
時殊勢易天地變,眼下的老曹是個城裏人了,吉勝街77號,數他名頭響。看門人不可小瞧,收入超過城裏的許多糟老頭,羨煞下崗工人。出版社的住宅大院,也住著外麵的閑雜人等,曾暗中努力擠走他,令他卷鋪蓋,滾回冬瓜場。然而李進社長一錘定音:老曹吃苦耐勞有目共睹,如果老曹這樣的同誌都要走人,那麼社裏很多人都應該捫心自問。李社長的話傳人老曹的耳朵,老曹頓時大淚滂沱。李社長真是貼心人哪,照理說門房這種芝麻小事兒,何勞大社長親自過問?是小趙科長進言,商女姑娘講情,“一把手”才得以體察下情一言九鼎。“同誌”、“社裏”,話兒暖人心哩。老曹以一介卑微的臨時工,單位宿舍的看門人,城不城鄉不鄉的,李進卻稱他“這樣的同誌”!老曹哭了,又笑了。當天就係上領帶,走路昂了頭,斜眼那些個“閑雜人等”。街坊鄰居說:老曹,又打上領帶啦?老曹打領帶向來是個信號,2002年與何小娜談戀愛,領帶隔日一換,頭發時時光鮮。街坊想要打探:何小娜之後,誰是老曹的下一個目標?街坊說老槍不可閑置的,閑置三年五載,子彈再難出膛……老曹隨口說;鬱金香。街坊笑問:一朵花還是一個人啊?老曹不答。
老曹當時信口一說,並不當真的。冬瓜場的鬱金香……老曹夠她不著,書麵語叫鞭長莫及。老曹原是五十年代的高中生,長期在冬瓜場做著村會計,架一副通光眼鏡——其實他視力蠻好。八十年代末他進城做了門房,守出版社的庫房,一度與趙漁夫婦為鄰。1995年遷至吉勝街,老曹繼續做門房。他自度跟商女有緣,鄰居一做若幹年,夜裏夢見她,白天瞻仰她,常常送去冬瓜南瓜。天仙一般的商女姑娘,老曹也曾撫肩拍背。而鬱金香遠在冬瓜場,出城尚有三十裏地,老曹能幹啥呢?老曹隻能是鞭長莫及。老曹琢磨這詞兒,弄出了引申義:鞭長,鞭有多長?再長也長不過冬瓜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