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心底裏一點點叮咚震蕩,逐漸響到耳畔。似鳴鏑,似佛鈴,把我從深深的睡意帶到凡間,不覺間一激靈醒了過來。薄薄的晨霾不經意帶我飄忽到了海濱,帶狀的海濱走廊躍動生命的活力,悠多的白發族裹著薄霾悠閑舞動四肢,召喚著極東處海兜兒,那裏透出灰白雲氣;逐漸的,桔紅從雲氣漫透出,伸出博大胸懷彰顯天邊,晨曦似一幅桔紅帷幕擁抱大海,一道彩霞裂開帷幕,托起旭日在橋洞下把海麵染得金黃。我迎著晨風深吸一口,眼珠一瞄,北海岸一座高樓頂上的霓虹燈不停轉動,幻化了許多鬼臉炫耀著得意,南海岸一片彩霞蓋住青山頂,就像一土妞兒屏息俯首,頭蓋紅彩披,期待被得意的土豪牽入輝煌的新房,懸索大橋綢帶般一頭牽住摩登,一頭係住土妞,橋洞裏的粼粼波光像眾多揮動小手,躍動撫摸著紅繡球,分外搶眼。紅繡球冉冉升起,頃刻掛在跨海橋上,一層薄雲遮住奪目的光芒,露出慈祥深邃的笑意,掛在大橋懸索頂,燦爛的金黃罩住了道道鋼索,恰似一襲拽地的大紅袍,我霎時被憾住了,不由地要跪下膜拜,這是哪位娘娘巡視三江入海口,記憶裏,觀音娘娘是一襲白衣披身,低垂眼瞼,微微笑意;天後娘娘是一身紅袍、嘴含龍珠,無比威嚴;佛、道兩聖經常巡視這三江海口,給麾下的生靈撫平災難,帶來福祉。瞬間,周邊靜謐了,我撫胸虔誠低頭任輕輕的海浪帶入思緒,把自己融入晨風隨海潮送至聖人腳邊,羽化了凡人濁體,如一片輕鴻蕩漾在天地之間。遠遠的,天邊傳來陣陣悅耳之音,伴著那羽鴻毛似有似無回蕩環宇中,訴說天地的靜謐和安詳,生靈的悄悄生息;似蠻荒躁動、似天籟回響、似魂魄共鳴、似一甲子積澱和拍打,喜樂在哪,就是心靈裏那點合拍,五髒六腑跟著躍動的那點原始本心。突然間,一陣昂越之聲如破繭裂空,伴著浪花激蕩盤旋,喚起天地回鳴,把我從膜拜中拽回,杵立在海邊回廊。我擦擦臉龐,極力尋回意識,茫然賁張雙耳,環顧四周,是不是身臨佛界,如此天籟之音,佛音之樂由我獨享?一回神,啞然失笑,天地諸多生靈正迎接一天清晨,鳥兒啾啾,魚躍浪尖,眾多菩提妙人在美景隨著晨風或穿越,或曼舞。是佛界,也是人間。係著天地之間的是那時而叮咚潺潺、時而騰躍激蕩曠人心胸的高山流水。
佛樂牽著我靈魄,執迷向著源頭上溯。帶狀海濱邊中段,走廊裏一張折疊簡易桌子上鋪一麵揚琴,坐著和我一樣長著白胡子的精瘦老人眯眼敲打琴弦,兩旁各坐著兩位兄弟般的老頭,一個撥動琵琶琴弦,一個把弓弦不斷頓挫,伴著天邊的朝霞,訴說天地和諧的樂章。一縷陽光從樹蔭縫隙裏透出,把三人銀發染得通紅,我抬眼望去,娘娘臉龐化作一輪旭日,把陽光撫摸到歌頌生命的三位老人。朝霞襯托人生晚章,這彰顯,這音符,多美!我試著詮釋這些弦線奏出的樂章:
悠長悅耳的長調應是誦說三江流域流淌的生息,各種生靈的點點湧動,訴說對天地的點滴感恩之情,是最美妙音節;時高時低韻律該是南海潮蓬勃大氣,眾多生命沐浴在南海溫暖的懷抱,嬉戲歡悅;突亢提神的幾節弦音,那是天地展威,閃電裂空,狂風驟雨,大浪拍岸,像娘娘褪去慈祥麵容,勃然作色,訓斥沒規則、亂蹦躂的頑孩兒;而後,由二胡長弦帶出了舒心暢快,如詩歌歡動,頌揚天地,歌唱娘娘,一方子民祈禱天地,感謝娘娘的恩顧。
我長長喘了口氣,油然生出許多敬意,喃喃念道:“幾位兄台好意蘊,用樂章帶我遨遊了南海一番,海濱公園連著南海深邃的胸懷。真是載入意境,難得修為了一次,心底裏的淨化呀!”
弦章戛然而止,三位兄台愣愣看我,拉二胡壯實老漢把我端詳一番,說:“老弟,難為你了,敢情你也是一位修為有成的賢者?話兒鞭辟入裏,弦線拉響,是有那麼一點意思,難得你能走進阿兄的心底。”
我低下眼瞼:“慚愧,咱不是什麼有素養的賢者。隻是路過此地,不自覺被弦歌拉近,耳畔一點鳴響直貫心底底。脫口而出的一點感觸而已。”
敲響揚琴的瘦高個挺直身板子,把竹敲柄擱在琴弦上,說:“老弟,古時美說,伯牙遇上鍾子期才有典故。我們自然不敢是伯牙後來者,可你有點鍾子期的風骨。敢問老弟可是從事與音樂有關的職業?”
我把手猛搖:“老兄高看我了,我呀,就是扳手的奴才,一輩子修修整整,要是扳手、螺絲刀能奏個樂章,我頂多就是敲幾個音符,實在的和高雅的音樂扯不上關係。”
彈琵琶的胖墩墩的小個老頭疼愛的把琵琶小心放進琴盒子,說:“老弟,那就更對心了。我姓紀,原是個剪枝刨根的果農;敲琴的是鋤禾日當午的稻農,姓陳;而這位隻拉兩弦是原是劃雙漿穿海浪的漁老大,他姓莊,既是當年犁海斬浪的老大,也是我們現在十九弦線醞釀情景的老大。聽你說,你是關乎百姓吆喝即來的修理,咱就都是下裏巴人,怪不得弦線拉響,迎來敲竹板的;隻要是咱高低有致,抑揚頓挫,心中明白,下裏巴人和陽春白雪就沒啥子區別。要飯不笑乞食,都是一路人,憑手皮掙點辛苦錢。看你有點眼熱,怕是常在此晨溜健身之人。我們在此自彈自樂了許久,第一次遇到你這個明白人。說出幾分對心的道道,看模樣,我們老大要和你叨咕幾句玄言。看鍾老弟來幾句醍醐灌頂?”
我有點慌了:“看樣子,三位老哥是出土明珠,一見陽光就亮燦燦的。老弟不才,姓鍾是萬萬不敢的,本姓莘,你說的,修理工是手皮上討點吃食,如今退了,徹底邊緣生活。混吃等死,隻是晚景叼點文明尾巴,一輩子最後才算得到命運的眷顧;實屬心有不甘,盡量想把好光景拉長,就常到海邊吸點新鮮,吐出胸中穢氣。這吃喝營養有了,不就腦袋耳朵也需補點鈣質維生素什麼的,碰上幾位拉彈弦樂,正是心底底旱田的甘霖,甜潤到髒腑裏了。晚景開盤,像是夢中品到上好功夫茶,喝到喉嚨,嘴裏喋滋味,蒙眼歎了幾句,驚動幾位兄台,以前,咱都沒趕上好時候,有點雅趣的趕上時勢被壓進了裝滿扳手、螺絲刀背篼裏,或是耽誤在持剪刀,執鋤頭,劃雙槳的生計裏。好年代帶來好雅興,今天路過,感謝幾位兄台錯愛,你們是伯牙的弟子,我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