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耀眼的會議室,一排排的桌椅層層疊浪,環繞鞏衛著主席台。
背景整麵牆鐫刻的世界地圖上,深藍色代表無盡的海洋,白色浮雕的七大洲,歐亞大陸雄居中心,威嚴震懾著整個世界。
地圖前,一個人,西裝革履,發型整齊。
此刻,他的左手扶著演講台的遮板,低垂腦袋讓嘴唇靠近固定式麥克風,瞥著鋪放在桌子上的演講稿的同時,打量著觀眾席。
既要讀稿子,還要和別人眼神交流,他明顯精於此道。
“小時候,家裏窮,吃的一般就是自家烙的煎餅、醃的鹹菜條,即便如此,還經常吃不飽。”
“我還留著一張二年級學校組織拍的照片,白綠兩色的校服,抹的油光鋥亮,上衣套在身上是那種鬆鬆垮垮的,不敢買合適的,個子一長穿不上就浪費了,下麵褲子母親給縫上去一截,但還是太長,得勒緊了鬆緊帶快提到胸膛上,褲腳磨的禿嚕的線頭跟炸開一樣,穿的鞋也是自家納的千層底布鞋,大腳趾豁開兩個不一般大小的洞。”
蘇華抬著頭,這一段,他沒看稿子,是真實的。
隻是,下麵觀眾席上,後排的學生早已低下了頭,前排的領導也隱晦的看起了手機,中間二十名被扶助的學生還仰頭看著主席台,卻也是煩不勝煩嗬欠連天。
蘇華心裏有些不自在。
自從妻子去世,他再也找不到一個能聽他傾訴的人了。
他不是一個絮叨的人,相反,很難有人讓他敞開心扉,他是真的覺得,過往的經曆,是那般美而沉重,就那麼不珍惜錯過著,最後後悔莫及。
他不希望,自己曾經有的遺憾,再發生在別人身上,這個世界如果能美好一些,他應該也不會那麼孤獨苦楚不是嗎?
人到中年,變了很多,更願意善待這個世界,也更希望被這個世界善待。
但,很明顯,珍惜家人、努力奮鬥的話題,今天沒法講下去了。
下麵的人之所以還坐在這,不過是因為已經41歲的他僥幸跟著互聯網發展的潮流創建了一家收益還算不錯的軟件公司,而且願意拿出幾個錢來,在這裏做一下慈善。
這個社會,除了錢的麵子,沒有任何人有義務看你的臉。
“慈善不在於錢的多少,而在於一顆善心,而對於我們自己,哪怕物質上再貧窮,隻要你有一顆幫助別人的心,你的精神,就是富裕的。”
蘇華低落地快速念完一段稿子,捏捏手裏的厚度,兩頁,此刻也讓他覺得太長,索性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我的演講到此結束,下麵,我宣布本次華柯集團對漢東大學二十名扶助學生的幫扶政策,以及我個人對母校的捐款事宜……”
下麵,雜亂的聲音響起,總算臉多了些。
接過寫了長長一串零的牌子,校長臉上笑得那般燦爛,與他的春光滿麵相比,蘇華有些心灰意冷。
他突然覺得,這裏的燈光有些紮眼,有些搖曳。
“非常感謝蘇董剛才一番語重心長的演講,我個人聽得非常感動,也看到下麵同學聽得非常認真!這裏,我代表全校師生,向華柯集團、蘇董個人對漢東大學的饋贈,表示衷心的感謝!下麵,讓我們……蘇董!蘇董?你怎麼了蘇董!快!快打120……”
心髒病又犯了嗎?
蘇華感覺天旋地轉、眼皮變得無比沉重,那聽起來充滿諷刺的感激、那敷衍的掌聲、那喧鬧的人群、以及曾經的成就和悲傷苦難,仿佛都隨著這紮眼的燈光,遠離、再遠離,最終,消失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天,黑了……
……
蚊帳被夜風鼓動著要輕輕搖曳,但被涼席壓住了邊,張成了一張鼓麵。
旁邊帶了兩個書洞的桌子上,鐵片有些枯黃,桌子上有些焦黑的燒痕盤旋著,但桌麵幹淨,證明著夜裏,並沒點蚊香。
一雙眼睛靜靜的隱藏在黑夜裏,借著窗旁的路燈,和翅膀扇動的嗡嗡聲,捕捉著那個在不停試探的身影。
它覺察到危險,但,新鮮的血液對它散發著致命的誘惑,哪怕皮下脂肪的阻隔,也讓它難以冷靜下來。看看自己幹癟的肚子,它飛了過去,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