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裏的二十天(2 / 3)

“噢!”大娘應著。

“你媳婦呢?到娘家去了?”田芳問。

“還沒哩……”小夥子紅著臉說。

“你怎麼還不給人家娶媳婦?”田芳笑著說,嗔怪的模樣,“你真性涼呀!”

“正……自由哩!”大娘瞅一眼兒子,“我說他,你自由也自由快一點!慢格騰騰的,還不如老早時包辦來得快……”

他羞怯地低下頭,我和田芳都忍不住大笑了。屋子裏洋溢著喜悅的氣氛,我的心頭十分輕鬆,田芳坐在哪兒,哪兒就特別歡樂。

“讓我看看你的對象,行不行?”田芳問。

小夥子嘿嘿笑著說:“俺媽亂說的……”

大娘卻抿不住嘴了:“剛才跟我在屋做飯,這麵……就是人家閨女擀下的……”

“好哇,慎行,你真有福!”田芳衝我笑著,“你吃了那位新人的麵條了,肯定香吧?我來晚了……哈哈哈!”

告別了那母子二人,我和田芳往回走。

街巷裏很黑,看不見路麵,坑坑窪窪的村巷裏的道路,夜間走起來,低一腳高一腳,墊得我挨過磚頭的腿一陣陣疼痛,我小心翼翼地邁著腳,她走在我的旁邊,很自然地用手攙住了我的胳膊。

我沒有拒絕,倒希望這段通到我的住處的路更長點,好讓那隻溫柔的手多攙扶我一會兒,我反倒不想說話了,靜靜地走著。她也沒有說話,扶著我的左臂的手抓得更緊了。

她被什麼東西磕絆了一下,往前一跪,險乎跌倒,抓著我的手,把我也拽得蹌踉兩步,黑暗中踩到一塊石頭上,墊得我的腿傷鑽心似的疼痛,疼得我“哦喲”一聲,彎下腰去,半天站不起來。

她輕輕地驚歎一聲,雙手扶住我的胳膊,把我扶起來,就把我的胳膊架到她的肩膀上,另一隻手摟著我的腰,幾乎背著我往前走。我的腿傷不痛了,卻舍不得讓她鬆開手。我感覺到她的腰部的體溫了,溫馨的氣息撲到我的耳根。我的心在胸膛裏狂跳,渾身熱烘烘的,腳下亂踩亂踏,也不知道疼痛了。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果就這樣互相抱扶著走向斷頭台,我會從容得連一絲痛苦都沒有。

我抬起左手,大膽地摟住了她的腰。她似乎輕微地顫栗了一下,沒有說話。我感到呼吸不暢,心要跳出喉嚨來了,我猛然折過身,把她摟住了,在我的嘴唇碰到她的嘴唇的時候,我幾乎昏厥過去……

我躺在炕上,無法入睡,身下是房主人燒得熱呼呼的火炕,同炕擠著的幾位演員已經拉起鼾聲,油燈下,可以看見鼻尖上沁出的細密的汗珠,我吹熄燈盞上的昏黃的煤油焰火,躺在被窩裏,心還在咚咚咚地狂跳。這就是愛情嗎?這樣的愛情產生的心火,簡直要把我溶化了。

我的父親按照他的家規和獨創的理論,給我娶回來的那位媳婦,即使新婚之夜,我們連一句話也沒有說,各人抱著各人的胳膊睡到天明,我連一絲“邪念”也沒有產生。

有一個傾心的人兒,怎麼可能荒廢學業呢?怎麼可能都變成沉溺於淫樂而失丟江山的商紂王或唐明皇呢?我現在不僅覺得父親的理論荒謬無稽,簡直令人可笑,令人憎惡了!我翻身坐起來,點著了油燈。

我穿著襯衣襯褲,也不覺得冷了,跳到炕下,打開那隻小提箱,翻出那張臨行時父親寫給我的囑咐。

慎獨!

看見這兩個字,我的心裏緊縮了一下,昏暗的燈光裏,似乎隱現出父親的嚴峻的臉色。我最後看了一眼,就把那張書頁大小的又細又薄的宣紙提起來,在燈火上點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