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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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悠閑地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了。仔細算算,也就是上大學的時候吧。隻不過那時候年輕、朝氣,走在街上無拘無束,可以大聲開著玩笑,還可以無所顧忌地打打鬧鬧。

這是一個不算陌生的城市,改行以後,他常來,開會、學習、跟領導出差,頻繁地就跟母親在世的時候回老家似的。但自從母親去世以後,回老家的機會幾乎為零,似乎除了清明掃墓就再沒回過,有時候清明正逢加班,就隻能在心裏遙遙拜望了。

這個城市很大,多的是陌生的街道和陌生的人群,讓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隻是沒有了往日熟悉的招呼聲和那些得讓人費勁琢磨的各種各樣的笑臉,似乎又讓人感覺少了點兒什麼。是因為沒有那些家夥嗎?他想起黑得跟焦炭似的吳東東,看似憨厚卻經常蠻不講理的劉能,有多久沒和他們聚聚了?說好了,一個月聚一次的。可是,這幾年來總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耽誤了。記得最後的一次好像是在半年前吧,記不太清了,隻是此刻他忽然好想讓這些朋友都能聚在自己身邊,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找一個安靜點兒的地兒,對酒當歌放放狂,哪怕失去理智地醉上一晚,也是好的。可如今……陳順苦笑著看了看手上的那張車票,叫他們來又有什麼用?再過兩個小時,自己就得離開這個城市了,何苦再招惹他們。

大城市就是不一樣,人多,擠著,挨著,肩擦肩,親密地可以聞到彼此身上的汗味和香水味,陳順自嘲地咧了咧嘴,這回可真是“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了。是啊,是該回到群眾中去了。平日裏,作為領導的跟班,天天跟著領導,想著領導,揣測著領導的心意,有多久沒如此親密地接觸過這些平民百姓了?

他爬上天橋,天橋下是穿梭不停的各種車子,省內的,省外的,他甚至還看到了屬於自己那個城市的車牌。那些車子就像是一輛輛孩子玩的電動車,穿流著仿佛永不停歇。

有點兒失落,失落的是長期以來作為領導或是領導跟班的那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有點兒茫然,茫然的是不知道此刻該何去何從,那些他曾經頻繁穿梭的地方,往日違心巴結過的麵孔,就像貼在車頂上的標簽,流水般,倏倏地從眼前晃過;有點兒刺痛,他寧可自己從未到過這個城市,寧可在這裏不認識一個人。但這裏是此次旅遊目的地的必經之路,到之前,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傷感,到之後,他就開始後悔,所以,在得知還有長長的兩個小時,他選擇了這一條遠離省委省政府的道路,但兩個小時並不好過,感覺已經走了很久,看看時間,才不過半個小時。

找個地方睡個囫圇覺吧,或者,直接上車站等車去?就在他轉身準備慢慢走去車站的時候,兜裏的手機響了。

“喂,小陳嗎?到省城了也不過來打個招呼。你現在在哪兒呢?我讓司機小王過去接你,順便問你些事情。”渾厚的大嗓門兒,有些熟悉,但想不起來是誰。

“是。我……我現在在四環的天橋上……”陳順有些尷尬,心中納悶:是哪一位領導,居然有此神通?要知道,這次出來,隻是和單位說出去散散心,至於去哪裏,雖說已經定了旅行團,但也不是非去不可。此時突然接到這麼一通電話,不由得腦袋有些發蒙,半晌反應不過來,要是平時,腦袋裏早跟翻書似的將所有省城領導的檔案篩了一遍。

“怎麼說個話也有氣沒力的,嘛東西?”對方啪地掛了電話。

嘛東西!聽到這個詞的時候,陳順打了個激靈,一個名字從腦瓜子裏迅速蹦了出來:陳大炮!陳副書記。他想起來了,走出車站的時候,他好像是看見他的小車從身旁經過,是了,尾數是08,是他的小車。

你才是嘛東西呢!陳順暗自惱火。憑什麼說我是東西呢?我又不是你手下,憑什麼罵我!陳順一陣激動,雖說他們都姓陳,八百年前也許還是一家人,但在他的印象當中,陳大炮就是一個什麼也不是的粗人。除了一副腦滿腸肥的模樣和一個“聰明絕頂”的光頭,看他哪兒都不像個領導。關於他的發達史,陳順有所耳聞,陳大炮是農村提幹,那時抓改革開放、抓計劃生育,他靠著一股莽勁、橫勁,在群眾中以一種類似“武力+政治”的所謂魄力一路飆升,但即便如此,他也還是土包子一個。讓陳順覺得特別難受的是,每次開會,他若是拿著報告念,每次總要念錯幾個字,錯得足以讓人噴飯,念破句更是常事,類似於“搞婦女……工作”的毛病,在他身上,簡直就是家常便飯,說到激動的時候,拋開稿子,嘴裏又時不時蹦出幾句“他奶奶的”,中文專業畢業的陳順聽著尤其刺耳。但偏偏市裏的每個領導對他都敬重有加,無論誰去省城,隻要和他有幾麵之緣,都免不了去拜望他一番,陳順跟在後麵,自然也沾光不少,見麵次數多了,陳大炮對他也就特別熟悉,隻是陳順每次和他見麵,總是靜靜地躲在一角,不吭聲,想不到,這麼長時間不見麵,他居然還記得自己。

陳順有心不去,但既然被人家撞上了,不去似乎有些說不過去。而且若是真有什麼事情,要被自己耽誤了,可就不好了,當下隻好自認倒黴,打了輛車直接上了省委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