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非是今日才知皇叔野心,想過或有一日會與祁王為敵,終是低估了皇叔,也高估了自己。
就像他以為自己能夠控製失去了仁心的自己,卻一雙眼被蒙蔽,明明贏了賭局,連她的真心都看不到……
他縱容自己走入深淵,他以為自己能夠獨自承擔這些惡果,險些忘了自己的初衷。
直到今夜,他看到她幾乎某個瞬間在自己眼前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他不敢再賭了。
“如若你真能在神廟中找出改命之法,此後你想離開也無人能夠困住你。”
“如若?又是如若。”她捕捉到了重點,“那麼如若,你贏不了風輕,勝不了祁王,如若我找不到改命之法,是否就要永遠留在神廟裏?”
他被她問得一愣,避而不答:“當初你入天門,不也是想尋求神明的保護麼?”
她氣他竟然問這樣的問題,也就學他不想回答的不答。
他隻看出她眼底的懼意,握住她的肩:“微微,你在怕什麼?告訴我。”
“我怕的東西可多了!怕苦怕累更怕和尚!”她將他兩手別開,“殿下能一一幫我解決麼?”
他一時啞然。
清冷的風刮著鹽粒般的雪花,打在她臉上,紊亂的心緒稍稍沉靜下來。
她咬了咬唇,道:“三歲的時候,我最害怕的是黑。”
荷葉挺立在水中,親密無間,她的聲音孤孤單單地飄在上方:“我總是要挨著阿娘才能睡著,起夜也要摸一摸,確認我娘躺在旁邊才敢繼續睡。後來,阿娘……離開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床邊,拿被子把自己裹緊,外麵的風聲聽起來像鬼哭狼嚎,我總是哭到筋疲力盡才睡著……就算和我爹訴苦,他也會覺得是我太嬌氣,看多了那些怪力亂神的話本才會胡思亂想。”
“直到有一天,我在燈市上看到了好多漂亮的花燈,我就把大半個攤子的燈都買回家,天黑的時候一盞一盞點燃,幻想是精靈陪著我入睡……”
“雖然費了爹爹不少俸祿……但那之後,我就沒那麼害怕黑夜了。”她道:“於是,我就發現這樣一個小‘訣竅’,再可怕的東西,隻要找出一個完全相反的的事物去抗衡,好像就沒那麼可怕了。”
一種說不出來的心疼,堵得他喉嚨發不出聲。
“比如,寂寞的時候,去熱熱鬧鬧的茶館聽有趣的戲文,笑得前仰後合的,就會忘記為什麼會寂寞了;被夥伴們嘲笑的時候,就做更過分的那一個,懟得他們頭頂冒煙,他們對我做的那些事就不足掛齒了;啊,還有,被師長批評的時候,偷偷往嘴裏塞一塊糖,那麼心裏泛苦的時候,至少嘴裏是甜的啊。”
她道:“我告訴自己,凡事逆著來,對諸般坎坷視而不見,不就沒什麼好怕的了麼?”
他知她愛騙人,殊不知這個世上她第一個騙過的人,就是自己。
“也許,從大人的角度來說,這是棄真逐妄,刻意避開問題的本質,但這對於我來說,很是奏效。”她眸光生出寂寂之意,“人生嘛,趨炎則暖,食蔗則甜,又何必思索暖後寒增,甘餘更苦呢?打破砂鍋……不就有米也沒得炊了麼?”
司照垂眸,將她的委屈與倔強悉數攏入眼底。
她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急急挪開,假裝在看亭外的景致,順勢倚欄而坐:“但我這個人……可能真有一點倒黴的在身上的……總是怕什麼,來什麼。”
他不知她說的是逍遙門滅門,還是成為禍世之主。
她忽然問:“殿下知道渡厄麼?”
他稍稍喘了一口氣,答:“渡厄舟,娑婆河。”
“嗯,和尋常的烏篷船也沒什麼區別,不過裏頭軟鋪倒挺舒服,”她明明還帶著鼻音,語調卻如炫耀一般,“我躺過。”
司照當然知道上渡厄舟意味著什麼,他短促而痙攣地呼了一口氣,蹲下身,望住她,“你怎麼會……”
“打破天書之後,就莫名其妙地到了娑婆河岸。”她道:“掌舵的老和尚說我隻有十七日壽命了,我嫌再多奔波未免麻煩,就上了小舟,去了極北之地。”
他眼底波瀾起伏,如點墨暈染:“北海之外,赤水之北,能夠治愈萬物、修得一切正果的極北之地?”
“幻境而已。凡塵中最接近仙界之處,能窺視一隅,已是幸運。”柳扶微道:“我在渡厄上遊蕩了一日一夜,景致越美,我心裏就越空,我一遍遍回憶著自己短暫的一生,有好多好多的問題都沒有答案……”
她低下頭,淚珠滴落在她的繡花鞋上:“我才發現,生在人世間,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是沒有看清自己究竟何所求……”
“是渾渾噩噩棲息在一個……烏篷船裏,等風止、等浪停,等船靠到了岸邊……同船的人已然不在,而我永遠不知他們究竟經曆什麼,又為何離我而去。”
他忍不住抬起手,輕輕擦拭著她臉上的淚。
一時之間,隻覺得這眼淚像化成了熔岩,灼得他全身發疼。
她握住他的手:“我是來尋求的答案的,殿下將我送到神廟裏,我又該去何處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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