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世界盡頭的衣櫃(3)(1 / 2)

這房子怕是有些年頭了,窗欞年久失修,窗框和窗框間透風,窗框和屋子之間也透風,夏天也就算了,冬天冷得嚇人,海風從細縫裏鑽進來,能滲到骨頭裏。窗外則是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顧惜朝說這種聲音很奇怪,有時能聽得真真切切,有時一點也聽不見。時間久了,她老懷疑自己幻聽。她又說,可一旦聽見了那種聲音,她就再也無法忽視它,整個耳廓裏盈滿了那種聲音,嘩啦嘩啦,海浪不停地拍打著岸邊的礁石,好像天地間隻餘下這種聲音了。

顧惜朝和大部分留學的中國女生一樣選擇了會計,她不怎麼喜歡這個專業,但是要考慮回國後的就業情況,她母親也同意她這個選擇。

-當我不再任性的時候,就發現和父輩們沒有那麼多矛盾了,也會慢慢發現其實他們說的大部分我原先認為很過時而沒有建設性的話都是對的。

-那你在大學裏學習生活還好嗎?英語徹底沒有問題了嗎?

-還好吧,數學上總是會有些優勢。大概沒有人能說自己的英語完全沒有問題吧,隻是應付日常交談沒有問題,說話不會再打結了。大部分留學生的英語也沒有你想得那麼好,並不是說出國了英語就會變好,環境是能帶來優勢,但還是要靠自己不斷地去努力學習。

-那你大概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聽課沒有大問題了?

-如果是我個人的話,半年後就沒有大問題了,那時候在語言學校和啤酒一起學得很認真,把基礎打紮實了。

但顧惜朝的生活沒有和預想中的一樣,朝著鮮活的方向一路狂奔,緊接著她又遇到了一些奇怪的問題。

當她坐在閣樓的書桌前寫作業時,突然就能聽見海風的聲音,然後再也沒辦法忽視,她必須在這種聲音中寫作業、洗澡和睡覺。她開始變得難以入眠,整夜整夜地輾轉反側。顧惜朝將這歸結於窗欞年久失修,她和房東太太提過很多次,每一次房東太太都客客氣氣地答應了,但是從來不去請維修工。

-英國人真的很奇怪,表麵上永遠都很紳士,永遠都彬彬有禮,但是你認識他們時間長了,這種好感就會被層層剝離。

-你的意思是虛偽?

-禮貌是一種盔甲,穿上身掩飾一下自己的冷漠,這話很絕對,但是往往英國人就給人這種感覺。

-所以沒辦法和英國人成為朋友?

-到底文化不一樣,其實很難融入他們的社交圈的,不是不行,但真的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他們熱愛沒完沒了地聚會,沒完沒了地喝酒瘋鬧,但是這些中國人很難接受,不是說完全不喜歡,出於好奇我們也會參加當地學生的一些聚會,但怎麼也不會這樣頻繁地喝酒瘋鬧。

-你覺得這是文化上的隔閡?

-很複雜,根本說不清楚。並不是說我來這裏留學就了解英國是怎樣的,何況我隻是待在威爾士的一個偏遠角落,根本說不上對英國這個國家有什麼了解。怎麼說呢,我們來留學,除了特別有錢的富二代可以過來胡鬧,大部分人仍然是多多少少背負著責任而來的。我們回國也有就業壓力,而英國本地人就不一樣了,這個國家在過去的幾個世紀給他們積累了巨額的財富,他們也有壓力,但是和我們的壓力根本不是同一種壓力。

海浪聲

因為被海風吵得無法入眠,房東太太又不請人來維修,某天深夜,顧惜朝就爬起來開了盞小台燈,將報紙撕碎一點點填進縫隙裏去。坐在書桌上能望見不遠處的海濱,地平線在深夜模糊成一團濃黑,海邊的路燈沿著散步道朝山上盤旋蔓延。

她看著濃黑的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看起來同樣濃黑的礁石,又發出那樣嘩啦嘩啦的聲音來,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就在世界的盡頭啊,亞歐大陸的盡頭啊!

她感受到了恐懼,緊接著是一陣戰栗,麵前那無盡的黑暗仿佛要吞噬自己一般。她逃回到了床上,將自己的腦袋埋在枕頭下,但是沒用,那種嘩啦嘩啦的聲音還是不斷鑽進耳朵裏。

第二天她去上學,在半山腰上看見一隻狗被自己的後腳給絆倒了。她在教室裏將這件小事說給英國同學聽,結果他們都笑瘋了,但是她完全沒有感覺到好笑。

-我覺得自己變成了奇怪的人,好像感覺不到生活中的各種情緒了。

-為什麼?

-當時並不知道,總覺得自己很奇怪,和這個世界之間的距離變得很遙遠。有時候半夜無法入睡,我就會想,為什麼我從這片大陸的東邊來到了這片大陸的最西端,一開窗就是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