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4(1 / 2)

那天開罷批判會回來,長富心灰意冷,完啦!完啦!他想,大錁栓套小絲帽一無論如何也鑽不進去。他裹緊黃大衣,像死豬一樣往炕上一倒一一“嗵!”

風從門裏窗裏往進鑽,他怎麼使勁裹緊大衣也不能禦寒,越是身子冷就越覺得心裏後悔,早晨要不去開會而去叫金金回來,這時候恐怕早已炕暖被窩熱了。於是他翻身起來,拍打拍打出門去叫唐金菊。

金金這些日子就帶著孩子住在孫家窪她姑家。這天金金的女兒丫丫正在巷裏玩耍,遠遠看見爸爸踽踽而來,她立即飛跑回家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媽媽。

金金她姑聽了後說:“都躲起來,別管,一切有我!”說著“咣啷”一聲關了大門。

長富來到門口,搖了搖門,大聲喊:“哎!哎!開門開門!”無人應聲。

他又把門搖了幾下,還是沒有動靜。於是他拳擂腳踢,把門撼得“嘩啦嘩啦”響。

金金姑開了門,嗬斥道:“哪來的土匪崽子,幹啥?”長富把肩聳了聳,似笑非笑地說:“我是來叫金金回家的!”

“你是誰?你啥時把金金交給我啦?滾!”說著,“咣啷”又關了門。長富吃了閉門羹,氣憤地捶了一通門,大聲說:“老家夥你聽著,你要是不把金金給我送回來,我就去法院告你!”

金金姑提了擀麵杖就要去較量,金金擋住說:“姑,別理他,沒藥了他就走了!”

長富搖一會兒門罵一陣:“唐金菊,你放明白點,坦白交代,舉手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隻有這樣才能爭取我的寬大處理!”搖門——“哐啷哐啷”

又罵:“老不死的,包庇壞人就是壞人,你膽敢窩藏唐金菊,絕沒有好下場!”搖門——“哐啷哐啷——”

直折騰到日暮西山,他覺得無望了,於是惡狠狠把門踢了兩腳,悻悻地回去了。

一個人沒有產生某種**時,倒也糊裏糊塗過了,加上那時長富整天背著槍東奔西竄,有那些勢利眼的淫蛋們拉客,他早把金金忘得一幹二淨;一個人如果產生了某種**,而且來得順而利之,馬到成功,那他也不會感到有什麼特別的滿足,猶如一個飽食終日的人不覺得飯香一樣;一個人一旦產生了某種**而欲速不達,欲得不能,欲罷不忍,那心情不會隻是一般的不好受,這滋味大概隻有長富深有體會。

他中午出門,喝西北風吞涼氣,碰了一頭的冷釘子。來回跑了六十多裏山路,這時已是精疲力竭。進得門來,鍋底向上,缸底朝天。牛在檻內“哞哞”叫著,兩張肚皮快粘到一塊兒了,可憐得淚眼兮兮;豬在圈裏嚎著,急躁得趴上跳下,把空蕩蕩的食槽拱翻了兩個過兒;狗仰首乞尾,眼睜睜瞅著他的手,隨時準備做一次撲接食物的跳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落空,使它委屈得“嘰嗚嘰嗚”叫著直往他腿上倒;貓瞪著時神眼,把眸子凝成一條縫,歪著頭審度他的情緒,他把帽子一摔,它“撲楞”一下蹦到窗台上。他蒙上被子睡了,它又悄悄鑽到他的被腋下,發出“嚕嚕嚕……”的縮骨聲。

風在外麵嘯鬧著,落葉沙沙,夜鳥啁啾,山鄉響起零落的爆竹聲。他想,世界上大概不會再有像我這樣失魂落魄的人了。這真是鳳凰落架不如雞呀!好在他從小碰慣了釘子,受盡了歧視,還不至於在這時候跳崖、投井、服毒、上吊尋短見。他頭蒙在被窩內自思自量,你張什麼?你驢死了架子還不倒?你在姑門前“哎哎”什麼?你當民兵連長在四類分子麵前“哎”一聲,他們跑得生歡!你今日不是個屁屁了,“哎哎”的頂屁用!你屎花子亂濺,大帽子亂飛還不是張士貴^閑辦屁。

“能屈能伸大丈夫,能大能小才算材料。”他思緒一下子豁然開朗,想通了想好了,這麼辦金金肯定回來。他情激性奮,猶如金金就在腹下,他撅脊努腰恨恨地對著空炕扇了幾下,然後爬起來安頓了牛、豬、貓、雞,自己也胡亂吃了點東西,天還不太亮,他又在燈下日弄了一陣“斯大林煙鬥”,把那陳年的黃粘、苦辣的煙屎統統挖幹淨,裝上新鮮煙葉,美滋滋地抽了幾口,心裏覺得舒服了些。天麻麻亮他就打點上路,再顧孫家窪,二請唐金菊。

路過公社的供銷社時,他掏七角錢買包雞蛋糕,裝在大衣口袋裏。金金早料到長富今天還會來,早早派女兒丫丫在巷內盯梢。丫丫一邊玩跳房眼一邊往村道那兒瞅,長富一在進村那個坡下邊露麵,她就飛也似的跑回家去報信,弄得一起玩的那幾個小夥伴目瞪口呆,莫明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