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梅把信重新讀了一遍,她奇怪地發現,信內的字跡雖也歪歪扭扭,但卻沒有一個錯別字,話語委婉含蓄,脈脈湧情,使她這一向自認為心硬的女子也動了側隱之心,她蹙著眉頭徑自搖頭,想,這信怕不是出自石柱之手,可是在她熟知的這些青年中,除過魏峰,誰還能寫出這樣的話語呢?她把信貼在胸前,心立即狂跳起來,臉覺得燙燒燙燒。她不由得就想起了畢霞,好長時間沒見了,畢霞姐不知現在在家幹什麼?
畢霞被抽到公社畫壁畫,一直畫了幾十天。
任君要把政治空氣摘得濃濃的,見牆就插畫,什麼“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鐵拳砸爛帝修反”;“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畢霞越畫越熟練,一般的宣傳畫一兩天就交差了,害得任君忙不迭地為她找畫場,生怕她一畫完就回去。畢霞是個有家教的姑娘,說話做事很有分寸,出門帶著個小姑娘做幫手;雖和任君已混得很熟,但從不單獨和他在一起。按時上工、下工,曾不起早摸黑,早到晚退,而且一到場就投入緊張的工作中,無暇顧爾,害得任君幹急近不得身,連諞一會兒的功夫也覓不到。
畢霞畫主席像時非常小心,細致人微,生怕那兒出了問題,連顏色也要在下邊試幾次才往上邊塗。
這天,畫主席頭像,任君在畫壁下指手劃腳地議論、指點,夾雜說一些閑言碎語尋著和畢霞套近乎,“畢霞,看你這畫人物的功夫,放像一定沒問題吧?”
“學哩,有家具,怕放不好!”
“別謙虛,有機會給咱放一張!”
“行!把你和嫂子的訂婚照拿來,給你放一張帶彩的!”
“唉!咱那口子的像可不敢往出拿哩!”
“怎麼!怕人把嫂子的臉皮看沒了?”
“嗨嗨!那醜眉眼怕把人嚇死哩!”
“嘿嘿!任書記是說反話吧,嫂子一定是溫文爾雅,楚楚動人,百內挑一吧?”
“適得其反,唉!我要是有你這樣一位夫人我任君天天擎著吆喝著讓人看呢!”
畢霞的臉刷一下紅到脖子根,心想:“這任書記,我怎能與你的夫人相提並論?”心裏覺得快快然,但又不好意思發作,隻是閉了緘口,一言不發。
任君自覺失言,百般討好,說這說那,畢霞隻是認認真真作畫,隻字不吐。畢霞下工走後,任君自覺晦氣,悶悶不樂地在房裏踱來踱去,心裏有千般的怨恨,萬般的鬱悶,心裏盤算:我那麼暗示一下,你就惱啦,你畢霞還不是籠中鳥,甕中鱉,遲早要讓我抓到手。
那是一個月光朦朧的夜晚,冰凍了的霜雪增添了夜的靜謐和冷寂。樹枝在寒風中“啪啪”作響,怪石嶙峋的山崖忽然變得猙獰可怖,夜鶯在樹林內穿來梭去,發出“咕咕喵咕咕喵”的淒涼的哀叫。
石柱如約來到村後的樺木林裏,秀梅站在一截樹樁上,石柱遠遠的俯首立著。猶如一個將軍嗬斥他的士兵;又如老師訓斥他的學生:“你老實說,這信你讓誰寫的?”
石柱抬起頭尷尬地說:“是我寫的嘛!那不明明是我的筆跡嗎!”
“哼!你寫的?你那狗肚子還有這貨色!”
“真的,秀梅,我是真真真心愛你,我真恨不得把心掏出來讓你看。可你……”
“住口吧!我不願聽你那婆婆媽媽的叨咕,有愛藏心裏憋不死你!再不要在人多處丟人現眼的,越是那樣我越不理你!”
“秀……秀梅”石柱近乎祈求說,“那……那你總該表個態,讓人……人家放下這顆兔子……兔子般跳動的心!”說著,眼巴巴望著她,她是天上的太陽,可望而不可及。
她森嚴著臉,上齒咬著下唇,惡狠狠地瞪了他一會兒,厲聲說:“你過來!”他打了個寒戰,天地間突然暗無天光,他心中的太陽一下變成了個大冰球,他心中的偶像一下變成了凶神惡煞。此舉凶多吉少,他分明看到了她臉上的暴風雨。
他並不怕她那一記響亮的耳光或一口厭惡的唾,可那意味著什麼?那豈不輕輕就把他推到絕路上去了麼?他失去了對秀梅的愛的支撐,這塵世上還有什麼使他賴以生存的支柱呢?難道這人世間本該朦朧而不該清楚麼?
他猶豫地挪動怯懦的步子,鞋像有千斤重,咫尺像是千裏遠,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她腳前站定,低著頭等待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