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上編:空山靈雨 (1)(1 / 3)

《空山靈雨》弁言

生本不樂,能夠使人覺得稍微安適的,隻有躺在床上那幾小時,但要在那短促的時間中希冀極樂,也是不可能的事。

自入世以來,屢遭變難,四方流離,未嚐寬懷就枕。在睡不著時,將心中似憶似想的事,隨感隨記;在睡著時,偶得趾離過愛,引領我到回憶之鄉,過那遊離的日子,更不得不隨醒隨記。積時累日,成此小冊。以其雜遝紛紜,毫無線索,故名《空山靈雨》。

十一年一月二十五日落華生

心有事

(開卷底歌聲)

心有事,無計問天。

心事鬱在胸中,教我怎能安眠?

我獨對著空山,眉更不展;

我魂飄蕩,猶如出岫殘煙。

想起前事,我淚就如珠脫串。

獨有空山為我下雨漣漣。

我淚珠如急雨,急雨猶如水晶箭;

箭折,珠沉,融作山溪泉。

做人總有多少哀和怨:

積怨成淚,淚又成川!

今日淚、雨交彙入海,海漲就要沉沒赤縣:

累得那隻抱恨的精衛拚命去填。

呀,精衛!你這樣做,雖經萬劫也不能遂願。

不如咒海成冰,使他像鐵一樣堅。

那時節,我要和你相依戀,

各人才對立著,沉默無言。

急雨之後,蟬翼濕得不能再飛了。那可憐的小蟲在地麵慢慢地爬,好容易爬到不老的鬆根上頭。鬆針穿不牢的雨珠從千丈高處脫下來,正滴在蟬翼上。蟬嘶了一聲,又從樹的露根摔到地上了。

雨珠,你和他開玩笑麼?你看,螞蟻來了!野鳥也快要看見他了!

在高可觸天的桄榔樹下。我坐在一條石凳上,動也不動一下。穿彩衣的蛇也蟠在樹根上,動也不動一下。多會讓我看見他,我就害怕得很,飛也似的離開那裏,蛇也和飛箭一樣,射入蔓草中了。

我回來,告訴妻子說:“今兒險些不能再見你的麵!”

“什麼原故?”

“我在樹林見了一條毒蛇:一看見他,我就速速跑回來;蛇也逃走了。……到底是我怕他,還是他怕我?”

妻子說:“若你不走,誰也不怕誰。在你眼中,他是毒蛇;在他眼中,你比他更毒呢。”

但我心裏想著,要兩方互相懼怕,才有和平。若有一方大膽一點,不是他傷了我,便是我傷了他。

我從遠地冒著雨回來。因為我妻子心愛底一樣東西讓我找著了;我得帶回來給她。

一進門,小丫頭為我收下雨具,老媽子也借故出去了。我對妻子說:“相離好幾天,你悶得慌嗎?……呀,香得很!這是從哪裏來底?”

“窗欞下不是有一盆素蘭嗎?”

我回頭看,幾箭蘭花在一個汝窯缽上開著。我說:“這盆花多會移進來底?這麼大雨天,還能開得那麼好,真是難得啊!……可是我總不信那些花有如此底香氣。”

我們並肩坐在一張紫檀榻上。我還往下問:“良人,到底是蘭花底香,是你底香?”

“到底是蘭花底香,是你底香?讓我聞一聞。”她說時,親了我一下。小丫頭看見了,掩著嘴笑,翻身揭開簾子,要往外走。

“玉耀,玉耀,回來。”小丫頭不敢不回來,但,仍然抿著嘴笑。

“你笑什麼?”

“我沒有笑什麼。”

我為她們排解說:“你明知道她笑什麼,又何必問她呢,饒了她罷。”

妻子對小丫頭說:“不許到外頭瞎說。去罷,到園裏給我摘些瑞香來。”小丫頭抿著嘴出去了。

三遷

花嫂子著了魔了!她隻有一個孩子,舍不得教他入學。她說:“阿同底父親是因為念書念死的。”

阿同整天在街上和他底小夥伴玩:城市中應有底遊戲,他們都玩過。他們最喜歡學警察、人犯、老爺、財主、乞丐。阿同常要做人犯,被人用繩子捆起來,帶到老爺跟前挨打。

一天,給花嫂子看見了,說:“這還了得!孩子要學壞了。我得找地方搬家。”

她帶著孩子到村莊裏住。孩子整天在阡陌間和他底小夥伴玩:村莊裏應有底遊戲,他們都玩過。他們最喜歡做牛、馬、牧童、肥豬、公雞。阿同常要做牛,被人牽著騎著,鞭著他學耕田。

一天,又給花嫂子看見了,就說:“這還了得!孩子要變畜生了。我得找地方搬家。”

她帶孩子到深山底洞裏住。孩子整天在懸崖斷穀間和他底小夥伴玩。他的小夥伴就是小生番、小獼猴、大鹿、長尾三娘、大蛺蝶。他最愛學鹿底跳躍,獼猴底攀緣,蛺蝶底飛舞。

有一天,阿同從懸崖上飛下去了。他底同伴小生番來給花嫂子報信,花嫂子說:“他飛下去麼?那麼,他就有本領了。”

呀,花嫂子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