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大結局)(1 / 3)

垂柳的深色陰影中,宋玢沒有立刻說話,事實上,自打他知道這件事,已經在腦子裏想過了無數次,該怎麼和楚明姣說。

怎麼說,都顯得殘忍。

楚明姣很快有了自己的推測,她盯著他,聲音輕得像是囈語,不知是在向他求證,還是說給自己聽:“你和天青畫自作主張,將他關在了裏麵……”

“不。”她搖搖頭,自我否認了:“你做不出來這種事。”天青畫也沒有那樣的本事。

宋玢霎時不知道該不該苦笑著感動於她這麼信任自己。

“那麼。”她隱隱有了猜測,一動不動地看向宋玢,吐出幾個字:“他是自己留下的。”

四周,雲流凝滯,春風皆靜。

這樣的推測出來,楚明姣甚至能聽到血液在身體裏逆向流動的聲音。

深潭就要沸騰了,江承函一個人留在裏麵,是怎麼個意思,他想做什麼。

他不是最反對山海界抗擊深潭嗎,他不是將凡界臣民看得比什麼都重嗎,他不是想用山海界的血脈封死深潭為凡界拖延時間嗎,那他為什麼讓天青畫把他們都傳出來。

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通通不能深想。

楚明姣看著宋玢,張了張唇:“你說話啊。”

這時候,蘇韞玉與楚南潯等人也過來了,宋玢麵對這麼多雙眼睛,握了握拳,半晌,啞聲承認:“對。”

楚明姣愣住了。

天青畫實在看不下去,它蹦出來,簡單直白地告知:“深潭裏關著的也是神靈,神靈隻有神靈可以擊潰,江承函之前被監察之力控製,又被前任祭司自作主張坑了一把,兜兜轉轉,才成了今日這種局麵。”

它停了停,自以為要撿點好話說,於是揚了揚軸麵:“——好了,現在三界危機消除,後顧無憂,你們得救了。”

“這是好事。”

話才說完,就直接被宋玢麵無表情地整個卷了回去。

楚明姣渾然不理那句“好事”,她揪住話柄:“什麼叫被監察之力控製?我之前問天青畫,它說沒有什麼可以壓製神靈。”

不論是五世家浩如煙海的書冊孤本,還是活了無數年的神物,祖物,它們一個個言之鑿鑿,說神靈擁有著最高的權限,沒有什麼能控製左右。

他做的事,一定是自己想做的事。

天青畫想想自己昔日撂下的斬釘截鐵的回答,覺得還是有必要補充一下:“一般來說,沒有意外的話,確實是如此。”

楚明姣眼珠緩慢轉了轉,她不蠢,當端倪一點點擺在自己麵前的時候,總能抽絲剝繭往回溯源出真相,可她現在靜不下心來,她看著宋玢,語氣聽起來冷靜得不行:“別藏著掖著了,現在不是玩捉迷藏的時候,你知道什麼,都告訴我。”

“究竟是哪一步,導致了那個不一般。”

宋玢看著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輕輕出了一口氣,因為情緒波動大,聲音反而輕了:“明姣,當年楚南潯填潭,你喝得爛醉如泥,抓著我們的手臂問,怎麼不是你呢。”

對啊。

怎麼不選你呢。

楚明姣驀的睜大了眼睛,無意識地動了動唇,眼前炸開一蓬又一蓬驟烈的焰火,這焰火炸得她屏著呼吸,連著往後踉蹌了兩三步。

她第一時間往手指上摸索,什麼都沒摸到,靈戒被她安排好分給身邊人了。

突然想到什麼,指腹落在眉心上,碾了碾,一個絢爛的金色蝶印緩緩現出身形。

察覺到她的心緒,蝶印化為聖蝶,振翅停落在她指尖,托曳出燦爛的深金色流光。

它對她很是親近,一如既往的親近。

宋玢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麼,見此情狀,率先一口氣將話提前說了:“當日,我們查到,神靈與我們不同,他有本體,你為掩護流霜箭矢的事,說從沒聽說過這種說法。”

“神靈確實有本體之軀。”

宋玢指了指她指尖凝出的聖蝶,一字一句道:“這就是江承函一半的本體。”

話說到這個份上,剩下的也沒什麼不好說的,他將其中的原委都仔細說了一遍。

“……他知道我們一定會有所行動,他想做的事,我們也同樣會去做,所以一直以來,都想著忍一忍,他和監察之力那一戰可免。直到,他看見本命劍在自己麵前碎裂了。”

四下俱靜,隻能聽見一片疾緩不一的呼吸聲。

宋玢以為楚明姣會哭,嚎啕大哭,卻見她隻是緊緊地捏著自己的袖片,一雙眼睛睜得大極了,眼尾倒確實是紅了,但像是竭力控製住了,愣是沒叫眼淚落下來。

楚明姣被聖蝶停過的那根手指都麻了,她來不及震驚,悲傷與手足無措地流眼淚,在所有人都沉寂不語,沒想到最後竟是這般發展的時候,她最先出聲:“你的意思是,在神誕月到來前的這一大段時間,他隻是陷入沉眠了,並不是死亡。”

宋玢摁了摁眉心:“對,他是這麼說的。”

“距離神誕日,還有多少天?”

“二十四天。”

楚明姣點點頭,又看向天青畫,聲線有一瞬沒有控製好,出現了顫意:“天青畫能將我們都傳出來,也有辦法再將人傳進去吧?既然其他人對深潭沒有作用,那讓我進去,我一個人進去,行嗎?”

宋玢眉頭皺成“川”字,他不是個心硬的人,但這一刻,卻隻能不顧“人之常情”,態度強硬地搖頭。

他抓著楚明姣的肩頭,低聲說:“明姣,我知道你現在是什麼心情,但你冷靜下來,你聽我說。江承函做這一切,是為蒼生,也為你,他不想你死,從始至終,都要你好好的活著。”

“你現在進去,他所做的一切都付諸流水,沒有意義了。”

這時候,四十八仙門的人聞風而來,他們不明內裏,隻知道現在大概是要和深潭決戰了,周沅和白凜兩人為首,帶著一群白頭發白胡須的老者趕過來,急匆匆地問:“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們四十八仙門先來了一批化月境修士,後麵還有一批,都是可以參戰的。”

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楚明姣站在原地,跟沒有聽到一樣。

蘇辰伸手將這群人攔下,帶到一邊去安排了。

天青畫被楚明姣看得也有點不是滋味,沉寂一會,還是開口,略不自然地說:“小姑娘,你也別看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我沒法給你開這道門。傳送大域一旦開啟,除卻三界信仰與神靈,無法進出,你現在雖然擁有聖蝶,算半個神靈,但沒有神靈該有的戰鬥力,傳送陣不會認你。”

“進去了,也隻會讓他分心,平添犧牲。你擁有聖蝶,天資又如此出眾,之後還有無盡的歲月,大好的前程,何必呢。”

誠然,天青畫說的,都是大實話。

楚明姣的神色平靜下來。

她就站在宋玢跟前,煞白的一張臉,毫無血色,眼角通紅,但除此之外,竟再也看不出什麼別的情緒,安靜得像是一座瀕臨爆發的火山。

“我要重修本命劍。”她做出決定,說:“就在這二十四天裏。”

楚明姣不顧宋玢愕然的神色,轉身看向楚南潯,抬眼看他,道:“哥哥,我若是失敗了,家裏的事,還有父親,都麻煩你照看。”

楚南潯難得的懵住了,頭腦陷入混亂中。

他以為自己是卷入此事最深的一個,可方才宋玢那一連串的話,那麼多事,每一樣都超乎他的認知,他在腦海中理了一段時間,才算真正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作為一個外人,乍然得知此事,心中都掀起了驚天駭浪,更遑論局中人。

她該有多難過,自責與絕望啊。

楚南潯認真打量自己的妹妹,半晌,啞聲道:“明姣……”

“哥哥。”楚明姣沒哭,隻是哽聲說:“二十五年前,江承函為我舍棄了寒霜箭矢,十七年前,他將聖蝶作為禮物給了我。他現在一無所有。”

“現在是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必須走到他身邊去。”

這種時候,問她本命劍碎裂的事為什麼不和家人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楚南潯低眸,仔仔細細看她的臉,彎彎的眉,圓圓的眼,挺翹的鼻脊,好像要將這一幕深深刻在腦海中,最後伸出手,撫了撫她的長發,喉結滾動著,艱難出聲:“哥哥從前和你說過,你從小很有主見,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論何時何地都懷有一顆赤誠之心,這是好事。”

“哥哥不攔你。”

“家裏的事,你不必擔心,凡界與山海界這邊,我們也會請天青畫出麵,將真相公之於眾,大量的信仰之力,或可幫助到你們。”

楚明姣踮起腳擁抱了他。

她說話時,蘇韞玉就站在一邊。

他的眼神十分複雜,自打意識到自己喜歡楚明姣,他認得幹脆,說實話,他從不覺得自己的喜歡拿不出手。可此時此刻,即便心比天高,也不得不承認,這份喜歡比起另一個人,確實遜色。

捫心自問。

他做不到這樣。

楚明姣能被人這樣對待,他再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他拉了下楚明姣的手腕,在她看過來的時候挑了下眉,輕聲說:“都說本命劍重修,艱難重重,可我相信,我認識的楚明姣,就是樣樣都能衝在別人前麵,次次都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也就是在剛才,他才知道,原來能叫他靈識留存的流霜玉,也是江承函特意安排好的。

蘇韞玉釋然扯了扯嘴角,在心裏說,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知道了,還敢抱有某種隱晦的心思,那真就是禽獸不如了。從小到大的教養和素質,他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去吧。二十四天後,我們等你們出來。”

宋玢也沒有攔,反而是天青畫瞪直了眼睛,在他身邊亂躥,大驚小怪地叫:“想在二十四天內修成本命劍,這不可能,你也不攔一攔?”

“那也要我能攔得住啊。”他看著楚明姣的背影,眯了眯眼睛,瞳仁裏閃出一種希望的光澤,指腹無意識摩挲著天青畫的軸邊,說:“你瞅瞅她這樣,我能攔住嗎?”

宋玢露出這幾天第一個笑,他點了點楚明姣,說:“你別看她現在落魄了,狼狽了,十三年前,這姑娘可莽得很,天下之大,凶險數不勝數,就沒有她和本命劍不敢闖的地方。”

“你瞧著,這次,我賭個奇跡出現。”

但很快,宋玢的笑就繼續不下去了。

誰都知道本命劍衝重修很難,但對這個難沒有具體的概念,畢竟,誰也沒有親眼看見過。

直到楚明姣正式踏上那條路。

在凡界,楚明姣沒法再花時間找個合適的密室,她就地找了塊小山丘,就踏上了重修的路。

楚南潯等人為她在四周聯手建了道結界,讓裏麵動靜與外麵完全隔絕,同時將無數道偷窺的視線擋在結界外。

誰也不曾想到,本命劍重修,沒有弄出什麼驚心動魄的劍陣,也不是什麼玄而又玄的小世界,而是一根由下而上,懸懸掛在天邊的階梯,階梯由巨大的青石鋪成,一道隻夠走一人,晾在天地間,現出一種搖搖欲墜的渺然。

楚明姣睫毛向上顫動,一眼看到雲層盡頭,半晌,沒什麼表情地收回眼神,上了第一道樓階。

她是劍修,劍卻在心中,是以現下孑然一身,滿袖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