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懷著一顆沉鬱的心和一種神經的顫動,走近了一座高大的房子,一邊朝著運河,一邊是對著街坊。它是租賃給各種勞動者的——裁縫、小鐵匠、廚娘、形形色色的德國人、自食其力的婦女、小官吏,等等。這所房子中的兩個庭院和兩扇大門,平時總是不斷地有人往來。可是這位年輕人悄悄走過右邊的門,走上樓去,很幸運地沒有碰到一個人!那條後樓梯,陰暗而且狹窄,但他卻知道該怎麼走,好像對他來說已經是一條熟道了。他喜歡這樣的情景:因為在如此幽暗的地方,可不必提心吊膽地害怕著什麼。

“如果我現在就這麼害怕,那麼等到我真的去幹那件事的時候,又該怎麼辦呢?”他走到四層樓時,不由得自言自語起來。這時,他的去路被幾個正在搬東西的搬運工給擋住了。他知道這層樓是一個衙門裏幹公事的德國書記和他的家眷住的。現在那個德國人正在搬家呢,因此這四層樓除了那老太婆外別無他人了。“總之,這是一樁美事呢!”他一邊想著,一邊按下老太婆樓房的門鈴。接著發出一陣細澀的鈴聲,這門鈴好像是用錫做成的。這種小巧的樓房裏,差不多都裝著這樣的門鈴。他已經忘了那鈴兒的聲音是什麼樣子了,不過那特別的鈴聲卻使他想起了什麼事情似的,並且將這事情明晰地呈現出來……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這時他的神經簡直脆弱到了極點。過了一會兒,那門開了一絲縫隙:那女主人帶著明顯的疑慮,由門隙裏窺察她的客人,除了黑暗中閃出她的小眼珠外,什麼也沒有。但她看見了在樓梯頭有好多的人,便大著膽,把門打開了。這年輕人便邁過門坎,走進那黑暗的過道,這條過道是和後麵的一間小廚房隔開的。那老太婆默默地站在他麵前,疑惑地打量著他。這是一個年過花甲,瘦削如柴的老太婆,有著一雙銳利而凶狠的眼睛,以及一個尖削的扁鼻頭。她那無光的,花白的頭發抹了一層油,並沒有包著什麼。穿著一襲細長的,活似雞皮一樣的打著結的一種呢絨,她好像不覺得熱,在肩膀上披著一條黃色而破舊的披肩。她不斷地咳嗽著,呻吟著。這時,那懷疑的目光又從她的眼中射出,可能是那年輕人這個時候帶著一種異樣的表情在看她吧!

“拉斯柯尼科夫,是一個大學生,一個月前我曾來過這兒呢。”他俯屈著腰,表示謙敬地輕聲說著。

“我記得很清楚,你到過這邊,先生。”老太婆毫不含糊地答著,仍舊把她的眼睛灼灼地看著他的臉部。

“現在……我是為著那事第二次跑來了。”拉斯柯尼科夫又說道,他對於老太婆的懷疑似乎感覺迷糊了。

“也許她常是那個樣兒的,不過平時我沒有仔細留心呢!”他疑惑不解地想著。

那老太婆站著,若有所思般的,立刻向一邊走去,一邊指著房門口,讓客人在前麵走去,說道:“進去吧,先生。”

年輕人走進了房間,此時黃昏的陽光溜進屋內,牆壁上糊的黃色壁紙,顯得分外明亮,窗口布置著鳳尾草,掛著薄紗窗簾。

“那時候,太陽可能也是如此明亮吧!”這偶然思想從拉斯柯尼科夫的心胸滑過,他東張西望地觀察房中的一切陳設和位置。房中並無長物。一切用具都很陳舊,且是黃檗製成的,隻有一條碩大的靠背沙發,一張橢圓的桌子放在前麵,兩扇窗戶中間擺列著一張有鏡子的梳妝台,也有幾把椅子倚著牆壁放著,幾張不值錢的、帶著黃色的圖畫,上麵畫的是日耳曼姑娘手上提有鳥兒的畫。此外,在牆角有一盞放在一個小聖母像前點著的長明燈。一切簡單而雅潔;地板用具也擦得很亮。一切都在閃閃發光。

“想必是麗莎維塔收拾的吧。”他想著。在這兒一點兒看不出髒亂呢!

“凶惡的老寡婦的房子常常這麼幹淨。”拉斯柯尼科夫想著。他又把好奇的眼光投進那另一小房的門簾上,在那間小房中放著老太婆的臥床和有抽鬥的桌櫃,以前他未曾向那邊看過。這兩房間是相連的。

“你有什麼事情啊?”老太婆走到房內厲聲問著,和以前一樣地站在他前麵,看著他的麵孔。

“我有點兒東西拿到這兒來當呢。”他從衣袋裏取出一個老舊而平滑的銀表,表的下麵雕著一個小圓球:鏈條是鋼製的。

“你上回的當物已到期了,上月滿期的。”

“我會付給您另外一個月的利金的,寬限幾天吧!”

“先生,到底是要寬限,還是要把你的東西賣掉,是由我來決定的!”

“這隻表您願給我什麼價呢,阿廖娜·伊萬諾夫娜?”

“你把這種破東西拿來,能值些什麼,那回你的戒指我付你兩個盧布已經很吃虧,人家一個半盧布就可以在珠寶店裏買得一個好的了。”

“請給我四個盧布好吧,我要贖回去的,這隻表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不久我會弄到一點兒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