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丈白綾係冤魂02(1 / 3)

原來,年羹堯一到鎮上,就向漁民打聽水寨情況,引起寨中人的驚覺。漁民當中有很多人就是寨中的人。他們在湖中打的魚,運上岸來賣,換幾兩銀子度日。今天見有人一直想打聽水寨中的情況,仔細看他,從氣度上不像一個生意人,後麵還帶著兩個仆人,看樣子像挑魚的仆人,但見這幾人個個腰板挺直,走起路來穩健有力,像是行伍出身,於是斷定這三人一定是官家的眼錢、或是官府私訪之人,立刻通知全鎮各個據點,嚴加防範這三人的行蹤,並想辦法捉住他們。

年羹堯哪裏知道,這鎮上五家酒館,其中四家都是水寨的暗中據點。所以他剛跨進酒樓,掌櫃的就已知道這三人是官府的人,一定想法拿住。這才讓夥計把他們引到二樓,便於捕捉,又在酒中下了蒙漢藥。另外,為防意外又有多名暗哨扮成顧客,在三人旁邊飲酒。剛才議論的幾個人,都是寨中的人,故意在年羹堯麵前議論水寨中事,見他對此很感興趣,最終判定這三人定是暗探,就故意大聲說一些刺耳的話。年羹堯不知是計,忘記了一切,專心聽那幾個人議論,誤飲了藥酒。幾人見他們三人中計,藥力開始發作,才故意離去,通知下麵捉人。

酒樓的暗哨把這三人送到寨中,也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因為把官家的眼線捉到寨中的,不是一次、兩次,而是經常的事,一般把他們扔進暗室,等醒來後再問清情況。願回去的送回去,態度惡劣或拒不合作的,大多扔到湖裏喂魚。但這次一舉捉住三個人,實屬罕見,不知官家會有何動作,所以暗哨沒敢停留,立刻報給了寨主和靜一道人。靜一聞信也很驚奇,料定三人之中,必有官吏,另兩人可能是仆從。於是來囚室一看,不禁駭得說不出話。此人竟是杭州將軍年羹堯。他並沒暴露年羹堯的身份,隻是吩咐道:

“把這位長者,送到山旁的客房裏,派人好生伺候,什麼時候醒來立刻叫我,這二人送到另一處,也細心照料。”

說罷,急忙去見周魯父女,老莊主一聽,滿臉的驚愕,他不敢相信。那雲鳳一聽“年羹堯”三個字,心中猛然一動,也不知有股什麼滋味湧上心頭。三人又來草堂客房一看,果然是他。

三人又驚又喜,急忙返回忠義堂商量下一步如何處理此事。

年羹堯聽完靜一的敘述,很是吃驚。不想自己在江湖上、沙場上馳騁一生,處處謹小慎微,今日在這太湖之濱栽了跟頭,是自己太老了?還是由於近來精神欠佳,那靈敏的嗅覺已經遲鈍了呢?幸而有靜一在,料他們也不會怎樣,要是落入他人之手,自己的命運會怎樣,就很難預料了。又一想,這裏雖有靜一,但畢竟是在反賊手中,自己是朝廷堂堂將軍,雖現在不再受器重,也是位叱吒風雲的人物,這幫賊人會不會拿自己作人質與朝廷討價還價呢?到那時,自己就會成為大逆不道之人,又要落天下人的恥笑,一世的英名就此葬入東流之水。又有何臉麵苟活於世呢?

靜一似乎看破他心中的疑慮,忙笑道:

“將軍,請放寬心,不必多疑,今天有我在,寨中人不會為難你,就是沒有我在,這寨中的大門也是敞開的,將軍可以馬上就走,也可以住兩日再走。我想將軍既然來了,不妨到寨中看看,會會舊友。何時走,我何時護送你出寨上船。這一點我可以用我的人品擔保,我想將軍不會懷疑我的人品吧?”

年羹堯一想,現在急也沒用,反正晚上是無法回去。再說與這靜一相識了幾十年,也算是老朋友了。當年就是靠著這層關係,贏得了因和尚的信任,得到了“血滴子”獻給四阿哥,才有後來建立的驚天事業。夫人入川又多虧了靜一的保護,所以對靜一的人品他不會懷疑,於是忙笑道:

“有道長這句話,我年羹堯足矣,一切聽道長的安排。”

“將軍,今日手下多有冒犯,寨主著我來請將軍前往忠義堂,寨主要給年將軍壓驚,不知將軍是否肯賞臉前行?”

年羹堯一聽,不免一愣,寨主對自己為何如此禮遇?這裏麵有沒有詐?但見靜一言辭懇切,目光堅毅,又有剛才的一席話,便也不好推辭,於是一抱拳道:

“多謝道長和寨主如此禮遇,羹堯非常感激,隻不過寨主與我素不相識,為何如此待我?”

靜一對他神秘一笑道:

“將軍,你與我家寨主怎會不相識呢?你們可是老朋友了。”

年羹堯駭得一跳,忙道:

“道長,寨主是誰?怎說我們是老朋友?”

靜一道:

“將軍,到了忠義堂你就知道他是誰了。”

此時,早有一仆人打扮的人,過去扶年羹堯下床,他下了地站了站,頭還是有些暈,但還能堅持得住。於是一下子甩掉那仆人,自己跟靜一走出客房,門口早有人挑燈等候。

天剛黑不久,周圍一片灰蒙蒙的。湖麵上的漁火繁爍。

來到一處高大的房屋前,屋裏已是燈光輝煌。台階前早有兩人站在那迎接。

“年將軍,大駕光臨,真使水寨生輝,讓老夫欣喜萬分,隻是手下人過於魯莽,不知是將軍,以致將軍受苦,老夫心中不安,今日在此設下薄酒為將軍壓驚。”

年羹堯一看,原是一八旬老翁,須發皆白,但精神矍鑠。走近仔細一看,驚呆了,原來是邯鄲相識的周莊主周魯,再向身旁一看,他竟差點昏了過去,後麵一仆人急忙上來扶住了他。

站在周魯身旁的,正是自己一直牽掛的雲鳳。不過此時已有四十多歲,早沒了往日豔麗的風采,但仍是俏目含媚,亭亭玉立。見年羹堯看她,不由低首移目,玉頰飛紅。

年羹堯呆站在那,不知所措,口中念念道:

“怎麼……怎麼是你,周莊主,我聽人議論這寨主是姓……姓鄒嗎?”

周魯微微笑著,並沒說什麼,靜一見狀忙過來圓場道:

“將軍,請裏麵坐,我們邊吃邊談。”

四人來到堂內,正牆上懸著一幅山水畫,奔騰的黃河岸邊是崇山峻嶺,蒼山之巔一輪紅日東升,在黃河之濱,又有一輪圓月,高高升起。畫的上方有四個大字“日月重光”。下麵是一香案,堂前八仙桌上早已放好一桌酒席。

年羹堯無心吃菜,他在想那幅畫和那四個字。他知道在座的幾位,除了自己,都是反對清廷的。那幅畫的寓意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來。

“年將軍,你請?”周魯把年羹堯向上座上讓。

年羹堯忙道:

“老莊主,你不是折煞羹堯嗎?老莊主八旬高齡,又在寨中德高望尊,這上席隻有你坐,焉有我坐之理?”

周魯一捋胡須道:

“年將軍,此言差矣。古人雲:有誌不在年高,無誌空活百歲。我雖活八旬,亦不過一介草木,而將軍治川陝,平青藏,功齊天,氣蓋世,官拜大將軍印,威震四海。將軍一振臂定會響者雲集,萬人仰首。我這水寨不過區區幾百漁夫,如果能聽號令於將軍,豈不是他們終生幸事。我這行將入土之人,又豈能濫竽充數,枉占高位呢?”

年羹堯聽這周魯之言,語帶雙關,言外有意,不由心中一動,但仍笑道:

“老莊主倒不必客氣。今天就是我們站到天亮,羹堯也不會坐那上座,請莊主包涵。”

“爹,人家既然寧死不去坐那位子,你又何必強求呢,還是你去坐吧,省得大家在這瞎站。”雲鳳看也不看年羹堯,就要扶著周魯去坐上席。

周魯聽女兒這話口氣不對,回頭瞪了她一眼,雲鳳頓時滿臉羞紅。

年羹堯聽了這話,心中自然明白。三十年彈指而去,雖時過境遷,但她至今心中仍對自己存有怨氣。再回想一下,酒樓之上聽人議論,她到現在仍沒出嫁,不由心中一熱,毫無責怪她的意思,反而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靜一見此場麵,心中自然清楚這一切,於是笑著從中圓場道:

“老莊主,既然將軍不願坐在上席,依貧道看,也不必強求,這上席就由你坐。在你旁邊再設一席,留與年將軍坐,貧道和鳳丫頭我們在兩側陪著,年將軍你看如何?”

年羹堯忙道:

“道長,你年齡比我長,你師兄和我師父又都是道上的朋友,我怎敢在你麵前充大賣老。坐在你之上呢?我看還是你與莊主坐在上席,我與……我與雲鳳姑娘在下首陪著。”

說這話時他有些不好意思,偷眼去看了雲鳳一眼,雲鳳見年羹堯把自己與他一道提起,不由又是玉頰飛春,嬌羞低首。

靜一心有不悅,仍笑道:

“年將軍,老莊主誠心誠意,竭力讓你上座,你力辭不肯。我隻好從中調停,如果你連這個麵子都不給的話,那就說將軍根本就沒看得起我們這些人,不願與我們為友。”

年羹堯一聽,駭了一跳,忙道:

“道長此言重了,讓羹堯無地自容。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輕視在座的各位。不要說我們是幾十年的朋友,你們還曾經幫過我,讓羹堯終生難忘。單憑幾位在這水寨和江南道上的名望,也是年羹堯難以企及的,讓人敬重,所以才有如此推讓。既然道長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我隻能僭越無禮了。”

於是,周魯坐在上席,年羹堯跨在桌拐坐於周魯身旁,靜一和雲鳳分別在東西兩旁陪坐。

周魯見大家坐定,輕輕舉杯道:

“年將軍,自邯鄲一別,已去三十餘年,這幾十年將軍在川、陝之地文治武力,平蕃戡亂,威震西域,聲播華夏,老夫敬你一杯。”

年羹堯輕輕一笑道:

“多謝莊主。不過這些已是過眼雲煙,漸成曆史。現在羹堯獲罪來杭,今後前途迷茫,生命未定,這待罪之身豈敢言功。老莊主、道長仍如此器重羹堯,使我深為感激,二位的邯鄲之恩,終生難忘。”

周魯道:

“年將軍,老夫不過一介草民,空有淩雲之誌而報國無門,一生亡命江湖,終無事成。能結識將軍這樣的俊才,真乃我們的幸事。不過人各有誌,事各有因。將軍今日能如此寬容與老夫同桌而飲,老夫甚感欣慰。”

年羹堯頓了頓,道:

“周莊主,我聽湖州守備說,有人曾劫過官糧,搶過國庫。恕羹堯冒昧,我想問一下莊主和道長,是否知道此事?”言罷盯著二人。

二人神色很平靜,靜一道:

“此事我們早有所聞。有些人懷疑是我們水寨中人所為。將軍今天問及此事,想來也必有些念。我們既是朋友,理應開誠布公,我可以告訴你,這事不是我們幹的。寨中雖有二百多人,但大多隻是漁夫,為躲避地方苛捐,或有人與人為惡,為避禍端,才躲到水中小島之上。這些人我不敢說都是善良之輩,但他們大多是被逼無奈,走投無路,才在此聚集,並非蓄意造反。後來官家知道了,多次派兵圍剿,為了保衛自己,因而設了一些水寨,並於水中築些工事,設置了一些木樁、鐵鏈之物,以備不測。這些人等,平時仍以捕魚為生,苟活於世。現在有將軍坐鎮杭州,請將軍放心,我們不會與將軍交惡,主動出擊,滋擾是非。不過也請將軍能高抬貴手,給我們一塊生存空間,隻要我們相安無事,就是將軍對我們的恩澤。”

年羹堯聞言,點了點頭,也不知是明白了一些事,還是答應了靜一的請求。他看見雲鳳在一旁一直低垂雙目,悶悶不樂。忙舉杯道:

“周師妹,京中一別,已有十餘載,當時在京,為兄照顧不周,讓師妹受委屈了,今日我敬師妹一杯,以表歉意。”

雲鳳一聽,頰飛紅雲,冷冷道: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本無什麼渴求,所以也就無委屈之說。倒是在京中府裏,受將軍關懷嗬護,雲鳳很是感激。我也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