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是性情中人,一看沈見清這樣馬上就能猜到了一二,她沒問什麼,也沒安慰,隻是拉了張椅子在沈見清旁邊坐下,陪著她哭。
陪伴能讓深陷的人產生安全感和傾訴欲。
沈見清壓抑得太久,沒一會兒就克製不住開了口:“我比承認過的那部分喜歡她很多。”
沈見清的聲音潮濕扭曲,聽得人心口發酸。
老板娘歎一聲,說:“當局者迷,所以大家都喜歡後知後覺。”
這話一針見血。
沈見清的眼淚迅速墜落:“越喜歡就越難以接受她騙了我的事實,越容易對著她發瘋,可是……”
沈見清用力咬著嘴唇,被矛盾衝擊著,很久,她才能繼續往下說,“可是她不知道的時候,我已經很努力地想過原諒她了。”
她一根接一根地抽煙自醒,模棱兩可地詢問陳薇,現在回想,那一個月轉瞬即逝的戀愛,她是不是也手下留情了?
因為太喜歡她,所以即使憎恨,潛意識也有所保留?
是這樣吧?
否則她怎麼隻是聽到院長和關向晨的片麵之詞就忽然忘了她的那些欺騙,滿心滿眼都變成了想她?
沈見清弄不明白,她隻是一日比一日想她,看到什麼都想她,洗衣服的時候,發現上次洗的還在洗衣機裏沒有晾想她;出門換鞋,發現一隻歪倒了想她;開車等紅燈,對著鑰匙串上的草莓發呆;思考問題的時候,靜著靜著,就不自覺開始寫她的名字。
阿越,阿越……
她的手和腦都快要對那兩個字形成條件反射了,依然還是找不見那個叫“阿越”的人。
是不是,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見了?
沈見清壓抑的心境遭到負麵情緒攻擊,一秒也坐不住。
她踉蹌著站起來,抓起手機往出逃。
外麵天高地遠,她不會被低矮房屋裏有形的空氣壓到窒息。
可是天高地遠的,她上哪兒去找秦越?
沈見清茫然四顧。
某一瞬,她在對街看到個熟悉身影,正是她所日思夜想的那個人,於是她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開始瘋狂叫囂。
她拚了命地往過跑,到了,才發現是幻覺。
沈見清終於繃不住,彎腰撐著膝蓋,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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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斯說:“秦越去找你,是為了確認遠離危險的你有沒有過得好一點,結果恰恰相反,她除了看到你在街頭痛哭,沒有發現任何一點改善。”
沈見清放在腿上的雙手倏然緊握。
她就在街頭哭過那一次。
所以,那個熟悉的身影真的是秦越?
她完全誤會了!
……她當時再跑快一點就好了。
秦越走路那麼慢。
沈見清疲憊的腦中倏地嗡然一片,像是沉在綏州被冰雪覆蓋的河水裏,一陣一陣冷得發麻。
周斯的頭越來越暈,她閉著眼睛緩解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從江坪回去,秦越和丟了魂一樣,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我去找她,她下意識叫的是‘沈老師’,很無助的一聲,好像……”
周斯回憶著那個畫麵,再開口,聲音沉得很低,“她的天塌了。”
周斯捏著食指關節,恍然覺得自己應該在那一秒就看清秦越除了沈見清,永遠也不會對別人心動的事實。
而旁邊,沈見清受到偏愛,反而難受得想彎下腰。
沈見清強忍情緒,比直地坐著,問周斯:“她有沒有和你說什麼?”
周斯回神,抬眼看向沈見清:“她說‘我為什麼不是有錢人家的小姐,要什麼有什麼,做事就會習慣直
來直往’,說‘生下的我的人,為什麼不要我,我也不貪心,他們隻要給我很少一點愛,我就不會總想著去逼別人’,還說……”
周斯突如其來的停頓,讓沈見清幾乎支撐不住。
不知道什麼是謙虛,在閨蜜眼裏不認命,總是積極向上的秦越竟然開始介意出身了。
她要花費多大的力氣,才能從怨懟情緒裏掙脫出來,變成她現在看見的這幅輕鬆又明朗的模樣?
沈見清的眼睛被突然照過來的紅光刺得一片酸澀,但她沒有閉上,隻是盯著餐桌的紋理,盯到視線變成一大片空白了,聽見周斯說:“秦越說她製造的那些騙局把你傷得太深,以後不敢再見你了。”
沈見清瞬間愣住,片刻之後,她偏過頭死死咬住牙關,眼圈一點一點泛了紅。
周斯看到沈見清這副表情,欲言又止了幾秒,說:“沈老師,內疚一旦變成懼怕,在你麵前,秦越就不止是抬不起頭了,她的自信也會被侵蝕消磨。”
沈見清懂。
沒人比她更懂。
她現在就是這樣,矛盾又軟弱,一受刺激立刻就會失去理智。
可她哭真的不是因為秦越的欺騙。
……
周斯留意著沈見清的神色,低聲說:“我當時還以為秦越會就此消沉,哪兒知道一轉眼的功夫,她就去剪了頭發,把所有精力放在工作和研究生考試上。考試結束那天,她如釋重負,沒藏住話,跟我說隻要地球不停轉,你們就總有見麵的一天,她希望那天的自己是站在亮處的,而不是帶著陰鬱的狀態,讓你又一次回想起當初的不愉快。”
沈見清驚愕。
都不敢見她了,還要處處想著她,怎麼會有那麼笨的人???
那麼深情……
音樂的鼓點忽然變得異常強烈,沈見清卻並不覺得驚心,隻感覺胸腔裏一片冰涼。
周斯在讓人心髒震動的背景裏說:“‘不見你’曾經是秦越的生存前提,不管持續的時間有多短,都不能否認它確實存在過,她應該對你敬而遠之才對,可她還是拚盡了全力為你們有朝一日的見麵努力著。那麼沈老師,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在你和她自己的命之間,她就是經曆再多波折,最終也還是會選擇你?”
有關性命的感情第三個人怎麼介入?
就像在天空裏找一處縫隙,在地球上找一個洞,從開始就沒有一絲可能。
周斯不禁想笑。
她的眼光是真好,路邊隨便撿一個就是絕無僅有。
別人的絕無僅有。
短暫的靜默中,沈見清想起重逢之後秦越平靜的臉,心如刀割。
她還以為秦越是把她忘了,又是跑到樓道裏暗自神傷,又是雪地裏自怨自艾,甚至想要強迫她睡自己。
原來她是經過烈火淬煉才能重新站到明處。
為了她。
沈見清緊攥著拳頭,過往種種在腦子裏浮現。
4歲的遇見之後,那個女孩子為自己選擇的所有路都好像和她有關。
她小心敏感,渴望溫暖,卻生在冬天,長在冬天,被記了21年的人傷在冬天。
她也勇敢堅強,經曆再多,都始終走在去往春天的路上。
她的愛,沉默又轟烈,好盛大,好想給她對等的回應。
沈見清大腦“嗡”地一聲,像烈日燃燒了熱風,她渾身發燙。
不經意看到旁邊坐起來飲酒的周斯,她一身溫度驟然變成了綏州連日不停的大雪,四肢發涼。
沈見清心口冷得發麻,她用力咬了一下牙關,依然沒藏住沒頂的失落和難過,“她現在選了你。”
周斯有一瞬間的茫然,很快笑出聲來。
聲音非常大,像
是遇到了什麼天大的驚喜一樣,暢快、放縱,讓人耳膜震動。
等到戛然而止,那種落差隻有笑的人和聽的人能夠感受。
周斯在缺氧的暈眩中閉上眼,呼吸卡了許久,自言自語似的地說:“她的心都沒停止過喜歡你,拿什麼選我?”
沈見清整個人抖了一下,回味起周斯剛開始說的那些話。
“我放棄。”
“希望她以後能過得好,不管在誰身邊。”
這個放棄不是指戀愛?
她們沒有在一起?
沈見清死寂了一整晚的心跳有了恢複的跡象,她不敢確定地問周斯:“沒,選你?”
周斯說:“一次都沒有。”
但凡秦越鬆一回口,她應該也不至於放棄得這麼快。
可她沒有,一次都沒有。
她像個深耕行業的匠人,一磚一瓦在建立之初就已經全部計算好了方位,一旦開始,她可選的結果隻有兩個:“滕王高閣臨江渚”,她被簇擁,或者,一著不慎轟然坍塌,她被掩埋。
她那麼強,隻在看到沈見清痛哭時短短的動搖了一瞬,之前、之後,永遠麵向高樓。
即使她心裏清楚,不被原諒,那座高樓隻會是一座海市蜃樓。
周斯喝著酒,想一醉不複醒,可惜了,以前浪得太過,酒量像無底洞,怎麼都填不滿。
周斯從口袋裏掏出紅黴素軟膏看著,腦子裏清晰無比:“沈老師,你是不是和秦越提過捏耳洞的事?”
沈見清還沉浸在周斯前麵那幾句話帶來的衝擊中難以回神,聞言,她愣了愣,敏感心緒又一次透出酸楚,“是,我說她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