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夕的某一個晚上,一個男人,他爬上了自家的屋頂。他搖著蒲扇,他坐在一張小小的板凳上。他抬頭望月,他的目光中透著一種疑惑。那天空中高高掛著的,是不是那被城市的水泥森林擠扁的月亮?是不是那被汽車的尾氣汙染了的月亮;是不是那被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熏得暈暈沉沉的月亮?
“八月十五中秋節/我到你家走親戚/左手拿著糯米糍粑/右手提著大母雞……”這歌聲在遙遠的田埂上飄蕩,有些悲涼。
“月亮走我也走,我和月亮背巴簍。”月亮的巴簍裏都裝些什麼東西呢?要是月亮不留神,就可以跳進月亮的巴簍裏看個究竟。
在鄉村的禾場上,那個男人小小的,躺在一張竹鋪子上。天上的月亮照著他的童年以及童年的幻想。張果老打草鞋。這是他媽媽說的。那張果老打的草鞋誰穿呢?張果老一年四季打草鞋要多少的草?又是誰幫他捶草?媽媽說,張果老隻在每月的十五十六出來,在一棵桂樹下打打草鞋,平時呢,他要倒騎著驢,滿世界地遊。桂樹?不是有一個叫吳剛的老是用斧頭去砍那桂樹嗎?一斧頭砍下去,桂樹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可斧頭一離開,桂樹的嘴又閉上了。吳剛伐桂,仿佛是無窮無盡無始無終,可吳剛並不在乎。一種過程,一種生存。吳剛要是不伐桂,吳剛就要受到更大的懲罰。就像那搗藥的玉兔,要是它停止了搗藥,它的生命就危在旦夕。還有嫦娥,她為何就不能和張果老交個朋友呢?張果老對嫦娥的美麗視而不見?嫦娥獨自在跳舞,嫦娥在哼著一首憂傷的歌。吳剛到底是憨還是笨?吳剛隻顧用那把討厭的斧頭砍伐著無辜的桂樹,居然對嫦娥的舞視而不見,對嫦娥的歌充耳不聞。就連那隻兔子都不知道放下手中的活計,去穿針去引線去搭橋。要是他們都能擺脫手中的爛活,而想法組織一個家庭,那廣寒宮就不會那麼清冷和淒涼了。
——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愁思落誰家。
這是唐人王建的一首詩。今夜月明人盡望?現在望月的人是越來越少了。男人手中的蒲扇掉到了地上。男人想抽煙。男人想讓自己的心思變成火星一閃一閃,男人想借一縷輕煙與月亮對話。
在福建還是什麼地方,一個小女孩,在尋找著磚塊和瓦片,她要用這些材料,在自家門口的廣場上,砌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塔。中秋的晚上,小女孩和她的小夥伴,“愉快地拿著木柴、幹草,由小塔的塔門放進塔裏的中央,然後點上了火,燒起塔來。”“熊熊的火光由磚塊與磚塊中的間隙冒出來,有時,我又抓了一把一把的鹽,向紅彤彤的小塔撒去。劈啪作響的聲音從塔裏傳出,跟著便升起青藍色的火焰,燒得通紅的瓦片,使小塔顯得更加明亮,更加美麗了。我鼓著掌在塔前雀躍,蹦跳,兩條辮子輕輕地在我的肩上左右搖晃。”
屋頂上的男人認識那個小女孩嗎?
小女孩在男人的夢中。男人還在想著那天上的月亮。月亮遠遠地看,仿佛是美麗的,但它卻是一個冷酷的世界。後羿是個什麼東西呢?西王母又是個什麼東西呢?是誰製造了月宮中的悲劇?那一隻罪惡的手永遠都被人遮著掩著。吳剛的斧頭要砍的不是桂樹,而是那隻手。可那隻手太大了,太無形了。整個的月亮都籠罩在那隻黑手的陰影之中。
還有人在跪著拜著,在桌子上供著月餅水果。拜月、祭月、玩月、賞月,都在拿月亮做文章。一千個人,就有著一千個月亮。“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詩曰:“獨上江樓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來玩月人何在,風景依稀似去年。”
那個在江樓之上思渺然的先生,今天的月亮是見過的,可那位先生卻不知道,今天的月亮同樣在照著一個在樓頂上的思渺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