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來這樣,生活簡單乏味。除了切身相關自己或阿母的問題以外,麵對其餘一切,都漠不關心到極點,對不感興趣的東西更不會投以任何關注。
更何況,這宮中的人,人人都有秘密,人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麵。
譬如人前溫潤如玉的四皇子,背地裏野心熾火;大權在握的仇帝,近些年愈發力不從心,隻得以陰晴不定來粉飾統治大權;就連內務處隨意一個內侍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盤算;所有人都在仇不語麵前袒露真實的醜惡。
而帝師,毫無疑問,帝師是一位冷酷狠心的人。
雷霆手段,選定親傳弟子後為其暗中鋪路,悉心教導,將扶持對方登基的意圖擺在明麵上。仇不語一直清楚,她同這些趨炎附勢,皆為利往的人沒有不同,隻不過用漠然和親切遮掩自己玩弄權術的內裏。
就像方才,說著“治病救人,醫者仁心”實則心中沒有半分情緒,冷漠至極。和那天一樣,表麵柔和地說收他為弟子,實則暗藏殺意,虛偽至極。
仇不語知道,她在說謊。
所以他冷硬地拒絕了:“不需要。”
其實仇不語心裏很清楚,他不該這麼說的。
嬤嬤的病迫在眉睫,帝師僅僅隻是施針一次便有這麼好的效果,若真能治好,今日就是求也得把這尊菩薩請回去。更何況挑釁強者,絕非明智選擇。
但他還是這麼說了。
冷宮沉浮多年,仇不語早已習慣無人問津,充滿冷眼鄙夷的生活。
他敏感又多疑,拒絕著一切好意。
“帝師若是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是注定要失望了。”
生活在極寒之地的年幼野獸從未感受過火種的溫暖,連靠近取暖都不敢,看到了都得低聲咆哮,露出銳利的獠牙和利爪。
“我對成為您的親傳弟子一事沒有半分興趣,您無需如此拐彎抹角,施展無處安放的好意,白費力氣。”
仇不語倔起來一雙黑眸定定地看著她,裏麵是毫不遮掩的譏諷和漠然。
直到現在,少年終於褪去偽裝,凶得將全身的刺都展露出來,反骨橫生,戾氣驚人。
“噗嗤。”半晌,原昭月沒忍住笑了。
笑聲如同銀鈴般清脆,帶著淺淡嘲諷的同時,也衝散許多縹緲氣息:“七殿下,我並不缺親傳弟子。若您執意覺得,我做的這一切不過是想要收殿下為弟子的話,殿下不妨衡量一下自身的價值,值不值得我費盡心思這麼去做。”
她的聲音本就好聽,此刻卻慢條斯理,殘忍地指出問題關鍵,堪稱一針見血:“七殿下,現在的你,能給我什麼呢?”
仇不語又不說話了。
因為他也想不出自己身上究竟有什麼值得帝師費盡心思圖謀。
如果是五年後的青年仇不語,斷然不會這麼覺得。
經過年齡閱曆後,人們總會明白,這個世上的好,都是有代價的。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給予,所有一切,都會在給予之時就暗中標注好它們的價格。
可惜現在的少年仇不語並不知道這個道理。
他隻知道,自己一無所有。
“雖然我已經不打算收殿下為親傳弟子,但誠意仍在,七殿下不必多慮,就當我閑來無事,累積福緣。”
見時機差不多,原昭月幹脆合上書:“我討厭學生在我麵前說謊。我幫殿下治病,作為交換,希望殿下以後在我麵前不要試圖隱藏自己。”
馬車裏靜寂一會,沒人回應,隻聽見掀開車簾離去的聲音。
看著逐漸消失於雪地裏的少年皇子,原昭月眼眸悠遠深長。
她抬手,將書重新放回書架,屈起指節有一搭沒一搭敲動。
仇不語和素來聽話的仇泓之截然不同。一個未來能以質子之軀謀權篡位者,必定是心思城府深沉之輩,原昭月從一開始就沒有小看他。
果然,仇不語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敏銳。
她施展的神脈金針,效果拔群。自然可以高枕無憂,等著仇不語主動求上門來,但那樣交易意味太濃,不夠叫人銘記。倒不如主動提出,要這隻狼崽子永遠記得雪中送炭的恩惠。
她耐心地編織出一張大網,一步步等著仇不語踏進來。
現在抗拒沒有關係,總會有收網的一天。
仇不語永遠也不會知道,原昭月要的根本不是一時給予,而是一切。
她要打磨出一把屬於自己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