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就是剛剛那個被你救下來的少年,就是那個說救你的家夥!”
字字句句,振聾發聵。
慈生的心髒突地墜了下去,他的齒咬住了他的舌尖,在這種恐怖和令人遍體生寒的可能性之中,慈生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冷靜地將自己的手心給攥住了。
“是,”慈生說,“所以,你們大概也知道,他們是在用什麼東西來滋養著“這尊邪神”,不是嗎?”
“……”
什麼方式?
他們兩個都是清楚的,無非就是那些情緒唄,但是大家的情緒全部都崩潰了,這是正常且不得已的事情。
簡餘略微一怔,舔了一下唇,有些逃避地將自己的目光垂下:“首先你就要知道,這個少年就是這個命運,他吸取那些能量是因為他生來就成為了邪神的容器,所以為了阻止邪神的到來,我們必須殺了他,阻止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我覺得不是的。”
慈生搖了搖頭。
“是他以一己之力替他們整個世界承擔了無法承受的痛苦和邪氣,之後才成了神,而不是邪神降臨在他的身上。”
慈生的聲音輕輕的,像是在講述某個殘忍的事實。
“你們分明就知道這一切,你們知道他生來是無罪的,他不是邪神的容器。”
顧緒秋罕見地換了一個抱臂的姿勢,很顯然她也有些慌張,聽到了慈生的辯駁,她腦海之中固定好了的某些觀念在無聲無息之中寸寸裂開並且崩塌,似乎要將她給整個包裹進去。
“……但是,慈生。”顧緒秋喊了他的全名,“就算,就算他是無辜的,他承擔了整個世界的邪氣,整個大千樹的邪氣,他很無辜,我們又能怎麼樣?我們隻能將他給殺死,因為這是唯一一個讓你度過這個考驗——讓大千樹度過這場浩劫的辦法。”
“不,我還是不覺得是這樣的。”慈生搖了搖頭。
他說:“解決這個少年,不僅不會按照你們想象之中的方向發展,反而會截然相反,往相反地道路上疾馳。”
率先開口的是毛頭小子簡餘:
“為什麼?不可能!慈生,你不能為了你的一己私欲忘掉整個大千世界和大千樹,你不能偏心!”
慈生垂眸。
他整個人都沐浴在一層陽光之下,垂下來的光芒就好像是撲簌簌的金粉,在他整個人的身上描繪上了一層溫柔暖和的光暈。
就好像是天使,好像是最為溫柔慈悲地神明。
而現在,這位神明正在爭取一尊邪祟、一個信徒、一條流浪狗,活下來的權利。
“為什麼不能殺了他?”慈生說,“因為,如果殺了他,情緒和陰暗會加速成倍的增長,我看到過他恢複自己身上的傷口,我看到過他忍耐的能力,我看到過他死過無數次,最終還是活了下來。”
“第一個問題,你確定你能殺死他嗎?”
這個問題直擊人心。
殺死蕭望勉——看上去如此簡單,但是實際上卻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要說死,他早就已經死了千百次,千萬次。
或者說,他現在的身體,是人的身體嗎?誰能夠確定?
簡餘的嘴巴張開又閉上,最終有些糟心地捂住了自己的雙眼,從咬緊的牙關之中逼出來了反對慈生的話。
“那我要是能殺呢?萬一呢?他死了不就皆大歡喜了麼?”
“不,”慈生不知道這是今天他第幾次說出“不”這個字,“這就是第二個問題。如果他死了,那些被他吞噬下去的情緒,你猜會到哪裏去?”
“當然是原本下麵的裂隙裏……”
“不,是這個小世界別的人身上。”顧緒秋打斷了簡餘的話,她有些恍然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雖然不想要承認,但是事實肯定是這樣。
覆水難收,“下麵”流淌的陰氣都是不能夠為人所用的,現在到了麵前的這個少年身上,自然是斷然沒有回去的理由,倘若他要是真的不能控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爆發出來到大家的身上。
現在就好像是,一場巨大的病毒和瘟疫,現在都被一個可憐人給困在身上。
他們不能殺死這個人,否則病毒瘟疫會傳播到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將所有人都給傳染,世界會自動開始“養蠱”,到時候那結果就不是他們能夠控製住的了。
但是同時,他們總也不能夠仍由這個人自由發展,不然的話他肯定會瘋狂、用自己身上的病毒來報仇,讓大家都遭殃。
這不就完蛋了嗎?這不就糟糕了嗎?似乎這個兩難的境地沒有辦法突破,所有人都會被困死在這裏。
顧緒秋這下也張了張唇,有些狼狽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頰,啞聲道:“所以,你還有第三個問題嗎?”
慈生“嗯”了一聲。
“第三個問題是,那個,你們說的大千樹,知道自己有這樣積累了成億年的苦楚和怨氣嗎?從下麵的裂隙,衍生出來的。”
大千樹,顧名思義就是大千世界,凝結成了一棵生生不息的巨樹,浩瀚星河恐怕都無法形容這顆樹的大小。
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上麵”在管理著大千世界,也就是說,所有人都在被——顧緒秋這類,上麵的神,潔白光輝的神所管束著的。
“……嗯。”顧緒秋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絲的茫然,“我想,無所不知的祂,大概是什麼都知道的吧。”
“所以……”慈生略微地歎了口氣,“你們說,成為邪神是他的命運,你們說,他生來的命運就是如此。”
“所以,是否這場浩劫也是命運?也是大千樹選擇的結果?”
這句話徹底擊潰了兩人的心理防線。
這時候的顧緒秋和簡餘尚且還很年輕,他們還沒有像慈生現在這麼鎮定和老練,心中或許也產生過那樣的想法,但是都被自己給壓製了下去,斷然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被大千樹給拋棄,最終成為了這樣狼狽的棄子。
“……”
慈生沉默了一會,複而溫和開口。
“我的意思其實不是我們就這樣什麼都不做,等死。其實是……”
“我們真的要換一個方法。”
顧緒秋低下了頭,她的目光稍微有一點的晦暗,她原本以為慈生會很快將這裏的事情解決……自欺欺人地認為,他們可以搞定,輕鬆避免這一場浩劫。
但是實際上……不可能了。
“……什麼方法?”
顧緒秋的聲音有點幹澀。
慈生抬起了頭,目光轉了一個方向。
他纖長的睫羽投影,落下來了一片漂亮的陰影,但是卻沒有將他透亮清澈的琉璃瞳眸給遮住,反而是顯得他愈發地熠熠生輝。
一片金粉灑下,從慈生的角度望過去,那坐在沙發上,目光灼灼望著他的青年,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染上了一層光芒。
他——或者說,用本來該稱呼的“祂”,坐在那裏,仔仔細細地望著自己。
“……控製。”
慈生說。
“不是控製祂,是讓祂自己控製住自己。”
就好像那個身上承載了全世界病毒和瘟疫的人,人們無法殺死他,但是又無法放任他。
中庸。
似乎唯一的方法就是,讓他自己與身體之中的病毒瘟疫共處,讓他保持住清醒,承擔著整個世界的希望,控製住自己不走向毀滅,不帶領整個世界走向毀滅。
讓他控製住自己。
“……”
顧緒秋的心頭微顫,她狼狽地反駁道:“崽崽,你告訴我,我們要怎麼控製?你覺得可行嗎?你覺得可行嗎?!你告訴我,我們要怎麼控製這個瘋子,怎麼控製!”
顧緒秋的聲音很激動,她想,自己或許也想到過這個念頭,但是絕對是第一時間就被她給否認了的。
不可能的。祂怎麼可能控製得住自己?
“如果祂不行,我可以。”慈生抬頭,聲音很輕很輕。
他和祂就好像是天秤的兩端,就好像是天堂和地獄,好像一尊是神,一尊是邪神。
可是,慈生想。
或許他生來慈悲。
祂生來邪祟。
他們合該在一起的。
他的心髒微微地顫,這裏分明是個任務的世界,自己為何那麼認真,自己為何這麼難過。
“我不控製住祂,但是祂會為了我,控製住祂自己。”
這一瞬間,慈生想到了從前的無數個瞬間。
他想到一個個柔軟的回憶。
慈生抿唇,極輕地笑了一下。
盡管他們剛剛到這個房間之中就曾經見識過了這個小狼崽的雙標和祂的凶惡、對慈生的依賴。
但是慈生現在無異於玩火自焚,他們並不知道慈生跟蕭望勉在一起的每一個世界,因而覺得他在癡人說夢。
可是,不是的。
慈生伸出手來,下意識地將顧緒秋布置好了的屏障給打破了。
他伸出手,他的手朝著的方向是小蕭望勉的方向。
就好像是某一種注定的必然。
小蕭望勉在看到他的瞬間,整個眼睛都亮了起來,祂好像整個心髒都在顫,真真像是個小狼崽一樣衝到了慈生的懷中,小心翼翼地緊緊抱住了慈生。
“……”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