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時,幽小夜的成績優異,每次測試考的分數上本市的重點高中都是綽綽有餘。
但就在中考前夜,養父母找到了幽小夜,同他談心。
他們以家庭負擔太重,他們二人無力承擔兩個孩子一起上學為由,要求幽小夜輟學打工。
幽小夜知道,即便自己現在不同意,以後也得“同意”。
當他同意這個要求時,養父罕見地對他展露出獨屬於弟弟的笑容,養母更是從冰箱中拿出了一塊隻有弟弟才有資格享用的小蛋糕給幽小夜。
那是幽小夜吃過的,最好吃的食物。
養母笑盈盈地將蛋糕遞給幽小夜,一遍遍向幽小夜訴說著自己讓他輟學的無可奈何,同時感激他的乖巧懂事。
她說:“小夜真是比弟弟懂事多了,媽媽要謝謝你啊……想好找什麼工作了嗎?”
“小夜,媽媽最近手頭有點緊,你弟弟的學費……”
“弟弟說他想買雙新鞋,班裏的同學都有了。”
“這個月的工資還沒發下來嗎,弟弟生活費不夠了。”
“小夜真是媽媽的好孩子,小小年紀就能賺這麼多錢,媽媽為你驕傲。”
幽小夜陷在了名為“親情”的漩渦中,他十六七歲的年紀,一人打著三份工,連軸轉似的在這座城市裏來回奔波,每晚都要十一二點才能回到廉價出租屋,而後什麼也不想地倒頭就睡,第二天七點起床繼續打工。
他掙來的所有錢幾乎都被養父母用各種各樣的原因要走,有時候自己吃泡麵想加個鹵蛋都要思慮再三。
幽小夜不是笨蛋,他很聰明的,很早就看穿了養父母的小心機,他知道他們就是想從他這裏拿錢讓弟弟過上更好的生活,也知道自己現在是供弟弟吸血的犧牲品。
但每當養母用帶著祈求的眼神看向他,笑眯眯地說小夜你是我的驕傲,稍微表現出有一點愛他在乎他的時候,他總會心軟,會控製不住地想要將自己的一切都捧給他們。
他想讓他們知道自己是有價值的,是一個值得被愛的孩子。
而這時,收到了轉賬的養父母也總是會適時地讓他得到想要的回應。
幽小夜是一個從小缺愛的孩子,他無法靠自己的努力掙脫出養父母為他編織出的親情蛛網,於是他沉淪其中,直至在去打工的途中意外被一位邊打電話邊開車的司機撞死,幽小夜最終死在了自己十八歲生日的當天。
或許是因為死前帶著恨意,他變成了一隻依靠惡向情緒為食的惡靈。
再到現在因為嚇唬人屢屢失敗,連惡靈都快要做不了了。
雨勢漸漸變大了,不再是連綿的雨絲,而是大顆大顆地往下砸,幽小夜也終於在雨勢更進一步之前飄回到了家門口。
剛到水泥管外,幽小夜就感覺好像不太對勁的樣子。
水泥管旁,他親手做的照明用的小南瓜燈以及符合他體型,從垃圾桶裏撿回來洗幹淨,或許從前是玩偶娃娃的小配件的藍白碎花的小枕頭都被丟在了泥濘的路麵上,被染得髒汙不堪,幽小夜抬眼望向水泥管的管口,徑直飄去。
片刻後,幽小夜看見自己家中盤踞著三隻人高馬大的惡靈,惡靈們瞧見幽小夜回來一點兒也不驚慌,毫無鳩占鵲巢的歉意。
其中一個鷹鉤鼻子的惡靈朝他揮舞沙包大的拳頭,語氣凶惡:“這地方已經被我們哥幾個占了,我勸你識相點趕緊走。”
“你和他廢什麼話,看他這大小應該是活不長了,他要是敢鬧咱們直接送他走唄。”
“也是,我還從沒見過長這麼小隻的惡靈呢,真是個廢物。”
三隻惡靈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著,半點沒有把幽小夜放在眼裏的意思。
幽小夜攥緊自己的小短手,很生氣想打靈,但他考慮到現實因素,懷疑自己這小短手可能伸出去都打不到人,隻得作罷。
弱小的小惡靈無聲地歎了口氣,在寒涼的雨幕中吐出一小團白氣,隨即飄回到自己的小枕頭和南瓜燈旁,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撿起來抱在懷裏負重飄,去找下一個可以避雨的住所。
在消散前,他想盡量活得舒適一些。
而在幽小夜身後,水泥管內的惡靈道:“你們聽說沒,那邊的鬼屋裏最近搬進去一隻很厲害的邪祟,那些臭天師很忌憚他的樣子,經常派人在鬼屋外圍守著。”
“剛才那小子,他是朝著鬼屋那邊走了吧。”
“那不是找死嗎?”
……
天光昏暗,如同黑雲傾倒下來壓住單薄的小路般。
幽小夜飄在僻靜的小路上,越飄越覺得冷,同時,雨下得越來越大,劈頭蓋臉打在他身上,仿佛雨下得再大些,就能將他打散。
碎花小枕頭吸飽了水顯得沉重異常,幽小夜沒飄幾步就得停下來擰一擰小枕頭上的水,不然就會被它墜得飄不動,直直往下砸。
小南瓜燈也是如此,不一會兒空心的南瓜肚子裏就會蓄滿雨水,需要傾倒一次。
幽小夜早已經精疲力竭,如今可以說是全靠著一口想要“舒舒服服地死去”的氣吊著,才能提著自己的家當在雨夜裏漂浮這麼久。
但他到底隻是一隻弱小到快要消散的小惡靈,堅持了這麼久,早已是強弩之末。
就在幽小夜即將撐不下去之際,他看見了路拐角出現了一棟高大的三層小樓,樓身上爬滿了光禿禿的爬山虎藤蔓。
望著已經枯黃腐敗的的爬山虎的落葉,幽小夜一時失神。
他記得小學時,學校裏也有一株爬山虎,到了秋天時,那株爬山虎的葉片顏色會從翠綠變成金黃與橘紅,充滿勃勃生機。
但眼前的這棟樓房上的爬山虎卻像是被下了敵敵畏似的,明明隻是早秋時節,葉片卻紛紛下墜枯萎,隻剩下漆黑如同枯手般的老藤纏繞。
幽小夜沒有細想,隻當也許是這塊地養料不夠,爬山虎也枯萎得早。
麵前的房屋看著不像是有人或者靈居住的,但出於禮貌,幽小夜還是暫時放下了小南瓜燈,伸出白白短短的小圓手敲敲門,脆生生地發問:“您好,請問裏麵有人……靈嗎?”
四下寂靜,無人回答,隻有雨聲依舊。
確認了屋子裏沒有人,幽小夜總算是看到了曙光。
他估計了一下大門的厚度,感覺以自己的靈力應該是穿不過去,恐怕還會被卡住。
於是他選擇了老辦法,提著自己的南瓜燈和小枕頭在樓房周圍飄了一圈,找到了一個沒有關閉的窗戶,幽小夜伸直了兩隻小短手減小阻力,同時飛速朝房間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