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台這個在京都各類府衙中相當另類的存在,並非從來就有的。
說它另類,是因為在京都各府各衙的數千名官員眼中,禦史台的活從來都是吃力不討好的。禦史負責監察京都城裏的官員,事無巨細,都可以向丞相大人彙報,甚至可以直接在朝堂上、在皇帝陛下麵前當眾彈劾某位官員。
其實在禦史台數百年前設立之初,那位仁德寬厚的陛下曾經說過,若是需要,禦史可以當著皇帝的麵彈劾大夏王朝的君王本人。當然了,還從來沒有哪位禦史敢這樣做過。
這樣的權力聽起來很美,然而畢竟是一個得罪人的活。在朝堂上的紛爭裏,禦史台曾經無數次被更高層麵的那些大人物們充當了衝陣的先鋒,把很多不同陣營的官員們拉下馬,投進大牢,送進了宗人府的審訊室。
這樣的角色,怎麼也無法被人們所喜歡。
然而,這裏的人們指的是那些高居廟堂之上的官員,尋常沒有官職在身的百姓們則非常歡迎禦史台這樣的機構。他們的身份卑微,他們的聲音很小,若是沒有那些禦史們的存在,他們所有的話都無法上達天聽,被世人所知道。
是夜,離中土大陸萬裏之遙的天宇蒼穹之上,如墨般濃鬱的夜色中有繁星點點。這些可望而不可即的星光,萬古不變的俯視著人間。
宋瑞看著夜穹中的繁星,覺得這三月春天裏的空氣。顯得有些沉悶。
一連數日,他都在朝會上向皇帝陛下提出了同一個議案。
大夏最中樞的機構裏,僅僅是兵、禮、工、戶、刑、吏這六部,就擁有了正七品以上的官員八百六十五人,還不包括各王府、侯府、禦史台、宗人府以及神禦監、欽天監、司天監這些府衙。事實上,很多部堂衙門的職責都有重複,例如刑部和宗人府、宗人府和神禦監、兵馬司和赤騎。
這不僅僅是官員冗餘的問題,一旦百姓們真正遇到了大事,他們甚至不知該上哪個衙門。
宋禦史提出的議案便是裁撤一些不必要的衙門,或是將它們合二為一,這樣既可大大的節省官員俸祿的開支,又提高了各部堂的處事效率。
然而,一連數日,他的議案都被皇帝駁回。
甚至上至丞相嚴封,下至所有能有資格參加朝會的官員,沒有一個人讚成他的議案,更不要提為他說話。便是那些自己在禦史台的同僚們,也覺得自己有些荒唐。
“荒唐麼?其實我自己何嚐不知呢……”
宋瑞一抬首,看到了自家後花園裏的那些花草,有的盛開正茂,但有的一過初春便呈現了敗相,覺得嘴裏有嚐不盡的苦澀。
今日朝會一散,便有一名平日裏與他交好的官員私下了找到了他,苦後婆心的勸了大半個時辰。
“你說的這些,大家都知道,畢竟能站在這朝堂上的,能有幾個糊塗人?可有那麼多人都知道問題在那,你可曾想過為什麼沒有人說過?”
“因為沒有人敢說,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說出來,六部的尚書會反對、各監各府的提督司首們會反對,就連嚴相,他就算不反對,也不會讚成,何況……”
話及此處,這人壓低了聲音,神情多了幾分肅穆,抬手向天指了指,“你以為,聖明如陛下者,會不了解這些事情?須知,整個大夏都是陛下的,朝堂也好、離光殿也罷,宣陽城裏有哪出發生的事情不會被陛下知道?陛下時時刻刻都注意著,但即便是他,也有……嗯,你明白就好。”
“為兄知道你一心替君分憂,替百姓謀利,隻是凡事都該有個度才好。”
宋瑞當時隻是苦笑了一聲,作了一揖,送這位朋友出去。
望著那人遠去的背影,一些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自從自己第一次在朝會上提出議案後,所有的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變得奇怪起來,縱使他這位宋禦史想視而不見那也是不可能的。
“或許我真的是太急了,可是……我的時間真的已經不多了。”
宋瑞在書房中歎息,而書房外有一人因他歎息而歎息。
李吾在宋府已經待了三十年,從一個打雜的仆役一步步做到了管家的位置。在這座府邸內,除了禦史夫人,他或許便是宋大人最為信任之人。
在他的記憶中,三十年中,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家大人像最近這段時間裏這般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