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4章 未畫完的情書(2 / 3)

她抬起頭,有些害羞的閉上了眼睛。

我們在人行天橋上,第一次接吻了。

在我煩惱了很久之後,終於把圓父親拜托我的畫完成了。回過神來,已經到了新的一年。圓最近也是因為親戚的事情,還有準備考試等等,一直空不出時間。

這樣反而正好。

因為,在這段時間裏,我就可以完全投入到那幅畫中去了。父母看到我這個樣子徹底無語了。對我說了好多次,都在東京畫到不想再畫的程度了,不用專程跑回來還繼續畫吧。

還對我說過,去外邊玩玩,約上神木旅館家女兒,去滑滑冰什麼的。但是,比起滑冰,我還有更重要的必須做完的事情。

如果不先把它完成,哪裏還顧得上什麼滑冰。

我去醫院的時候,是在一月四號那天。

圓的父親依舊是在床上。好像在正月的初一到初三是回家去了的。跟去年二十七號見麵時比起來,又瘦了很多,我開始擔心起來。

他躺在床上。手腕插著一根點滴的管子。

圓的父親在我進去之後,隻是動了動眼睛,看向我這邊。

看來,就連移動臉龐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隻能躺著,實在是失禮了”

我站到床邊,他便用幹澀的聲音小聲說道。

“沒事吧?”

雖然這並不是該對病人說的話,但因為這過大的變化,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我頭一次認識到,病痛,是可以這樣在短時間內,把一個人徹底改變的東西。

“沒事……。一過了年,突然惡化了。但是,沒關係”

看起來可完全不讓人覺得沒關係啊,一邊這樣想,我把畫取了出來。是一周前,大叔交給我的畫。

“真的幫我完成了啊”

“不過話說回來,我一直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下手”

我雙手拿著畫,舉到了躺著的大叔麵前。讓他就這樣躺著也可以看到。

大叔看到那幅畫後,發出了不知是在咳嗽還是在笑的聲音。

“沒事吧?要不要叫護士來?”

“沒事沒事。我是在笑。沒關係”

大叔說道。

“沒想到,居然會以這種樣子來完成呢”

坐在椅子上的圓身旁,我把大叔站在那裏的樣子添加了上去。雖然要讓我把這幅畫完成,但我根本找不到哪裏需要再補充的地方,於是隻能出此下策了。

“這個,是夏天去你那裏的時候穿的衣服吧?”

“是的”

“虧你還記得呢。完成得很了不起”

“怎麼說呢,這個已經讓我拚盡全力了”

我一邊冒著冷汗,一邊說道。要滿足在病床上的人提出的要求,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我很滿足了。這樣,就算完成了”

然後大叔把眼睛閉上了。

“可以了。幫我把它放到床邊吧”

我照做了。圓的父親,閉著眼睛,好像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真是不可思議呢。身體不行了之後,人也變得軟弱了。在正月的時候,有好幾次我都在想,要不幹脆就對圓說了算了吧”

我想了一會之後說道。這也是這兩三天我一直在考慮的問題。

“說出去不就好了嗎。雖然的確是有和您太太的約定……,但圓是親生女兒這件事,是真的吧。我覺得沒有隱瞞的必要就是了”

“我呢,沒有說出我自己的真實身份,並不光是因為和她媽媽的約定”

“誒?”

“我啊,是曾經拋棄過女兒一次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在這種時候才頭一次說,我是你父親什麼的,這樣太卑鄙了。”

“那,至少,還有半年,讓她陪在你身邊吧”

我有些生硬地說完後,圓的父親笑了。

“不用了。那個隻是我的任性而已。不是女兒的心情”

“但是……”

“我還有你幫我完成的這幅畫。這個就已經足夠了”

聽起來非常滿足的聲音。我之前並沒有這個打算。用這幅畫代替圓,請你將就忍耐一下吧什麼的,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你知道嗎?”

忽然,大叔喃喃地說道。

“畫這個東西啊,是會成長的。畫的顏料,隨著歲月的流逝,會一點點的發生變化。剛畫出來的時候,和過了幾十年之後的畫,給人的印象會稍稍有一些不同”

“是的”

“大概也可以說是熟成了吧。好像紅酒一樣呢”

“是呢”

我附和道。他突然之間想要說什麼呢。

“看著這幅圓的畫,你有什麼感覺?”

“我覺得,是一幅讓人感到寂寞的畫”

“是這樣吧。那個,就正是我和圓的距離。明明離得很近,但卻不能說出真相。不知道還有比這更寂寞的事情嗎”

我老實地回答

“不知道”

“但是呢,沒關係了。雖然現在是這樣,但包裹著這幅畫的寂寞遲早會消失的。隨著時間,顏色會一點一點變化,給看的人的印象也會變化吧”

我想,真的是這樣嗎。以前的顏料,有可能真的是這樣,但現在顏料基本上都不怎麼會變化。

但是,圓的父親是這樣想的。我覺得這樣就好。

“在那樣的圓身邊,我站在那裏。而這樣的畫就在這裏,僅僅這樣,我就已經滿足了”

到換點滴的時間了,一邊說著,護士走了進來。

我低頭行了個禮,準備走出病房。

大叔把我叫住了。

“讓我再一次,看看那幅畫”

我跟剛才一樣,把畫拿到了正在換點滴的圓父親麵前。

圓的父親,微微眯著眼睛,

輕輕地說了句“謝謝”。

這,變成了我最後一次見到大叔。

過了兩天之後,圓的父親去世了。

圓打來了電話,讓我知道了這件事。

電話那頭,告訴我說父親死掉了時圓的聲音,很平淡。

就好像是在說某個遙遠的親戚死掉了一樣。

這也沒辦法。圓討厭他。

葬禮是在一月八號舉行的。在那之後的第二天,是我準備回東京的日子。

我本來想要去守夜,但父母說是今天就隻有親戚們會比較好,阻止了我。我取而代之,給圓發了條很長的信息。

雖然是遺憾又悲傷的事情,但也不要太過消沉,這之類的內容。沒有回複。但是,圓大概不會消沉吧。

會不會反而覺得清爽了什麼的呢。

而這樣,讓我覺得非常的可悲。

在圓的家神木旅館,聚集了很多的人。有種說法是,在葬禮上來的人數,能決定那個人的價值,在這個意義上,圓的父親是合格的吧。

由於是淡季,基本上沒有什麼客人,這一點實在是萬幸。如果隔壁在舉行葬禮的話,住宿的客人也會受不了吧。這一點是做服務行業的難處呢。

如果說,是在考慮到這一點上來去世的話,原來如此,圓父親的人格實在是非常了不起。

連市長都專程過來了。據說是高中時候的同學。

在和尚誦經的時間裏,圓一直是很沉靜的表情,正座在棺柩前。

誦經完畢後,就到了出棺的時間。將遺體運到火葬場,燒成煙霧和灰塵。

我們坐上麵包車,朝著市內的火葬場出發。

所有一切都按時開始,順利地進行著。

棺柩放在鍋爐前邊,送行的人們圍在四周。

然後,棺柩會進入焚燒爐裏。人會按時被火化,然後變成灰燼。

在那之前,有一個告別式。

拿著花,我也排在棺柩前。

輪到了我,我看了看躺在裏邊的,大叔的臉。圓的父親,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似的。但是,理所當然,沒有在呼吸。而從今往後,他的眼睛也不會再次睜開。他已經,不能夠再看到那幅畫了。

我和大家一樣,輕輕地把花放到他的臉旁。

我抬起頭,圓就在那裏。她默默地,就像對其他送行的人一樣,對我低頭行了個禮。

火化的時間裏,我們都呆在火葬場準備的一間等待室裏,等待火化完成。等待室大概有二十曡大,裏邊準備有點心和酒。

我尋找著圓的身影。但是,圓沒有在等待室裏。

在圓的母親和親戚們都來到等待室之後,圓也沒有和他們一起來。

我有些擔心起來,開始四處尋找圓。

圓,在火葬場的建築和停車場之間的一個狹窄的水泥台子上,那個位置是個死角,不管從什麼地方都看不過來,找得我非常辛苦。

圓蹲在那裏。雙手抱在膝蓋上,臉埋在裏邊。大概是不舒服了吧。

這時,我聽到了圓抽泣的聲音。圓正在哭。

“圓”

我喊了她之後,圓也沒有抬起頭來。

我走過去,抱住了她的肩膀。然後,圓大聲地哭了出來。

一邊哭,一邊喃喃地說

“為什麼?”

“生病了啊。那是沒辦法的事”

圓一邊抽泣,一邊慢慢地說道

“他們說是癌症。即便如此,那家夥,卻沒有接受延命治療,說是太痛苦了”

我這個時候才頭一次聽到,他沒有接受延命治療這件事。

去年見到我的時候說的,“還有一年了啊”這個數字,貌似是在接受了延命治療之後才有可能達到的時間。

為什麼沒有接受延命治療呢。

因為太痛苦了?的確如此。癌症的延命治療,就等於是說跟劇烈的疼痛戰鬥,這一點在電視上看到過。感動的二十四小時之類的節目。

但是,還有一年,期望著和女兒在一起的他,會因為這種理由而拒絕延命治療嗎?

我很快就明白了。

一定是因為想讓圓容易去東京,圓的父親才拒絕了延命治療。

如果自己在的話,圓就很難去。

雖然對我說什麼“請把女兒借給我吧”,但可能也是早就有了這樣的覺悟了吧。

剩下的時間裏,他畫了畫。看到我在那幅畫裏加上了他,他說,“這樣就完成了”。就靠這種事情,他真的能夠滿足嗎?

那幅畫的完成,真的可以代替他失去的半年嗎?

這一點,已經誰都不知道了。唯一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圓的父親,現在正變為煙霧和灰塵。

這麼一想,我也想哭了。

圓把頭埋進了我的胸口。

“在聽到他死掉的時候,明明什麼感覺都沒有的。真討厭啊,一看見煙,就哭出來了。爐子裏邊,一定很熱吧。一定很不舒服吧”

“恩”

“由紀夫”

圓一邊抽泣一邊叫著我的名字。

“為什麼,明明那麼討厭他,卻會流眼淚呢?明明最討厭他,為什麼,我要哭呢?”

為什麼呢。

是親生父親這件事,圓並不知道。恐怕誰也沒有對圓說過。

即便如此,圓的父親通過他的死,也還是確確實實向女兒傳達了什麼東西。

我就是這樣想的。

我緊緊地抱住了圓。然後,回答了圓的問題。

“因為感到了悲傷呢”

煙從煙囪口向上升去。

無邊無際的藍天非常清爽,煙就靜靜地融入到裏邊消失不見。

圓的身上,是黑色的喪服。黑色,讓圓變得至今為止最為引人注目。

明明是在這種時候,而這樣的圓,看起來卻是這麼的美麗。

圓父親的葬禮結束後,我留下了圓,回到了東京的公寓。

房間裏美智子和橋本在裏邊。

之前放在這裏的那麼多橋本的東西,都消失得一幹二淨了。

在被爐裏邊,美智子和橋本,正親密地吃著雜燴。

我走進房間裏,橋本和美智子對我說道。

“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

“由紀夫,有兩個好消息”

“是什麼?”

“第一個,我從明天開始就回自己房間去了”

“那可是,太好了”

我看向美智子。

“那麼,美智子怎麼辦?”

美智子正用著橋本的房間。以找到自己的公寓為止作為條件,橋本把自己的房間借給了她。

橋本回到自己房間,那就是說美智子終於有了租公寓或者套房的錢了吧。

“找到房子了嗎?”

我向美智子問道。

美智子歪了歪頭。那個動作,總覺得,很奇妙的有些性感。

“第二個好消息”橋本代替著回答道。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美智子小姐”

原來如此。我正座起來,認真地低下了頭。

“祝賀”

橋本也非常正式的,低下頭回禮道。

“哪裏哪裏,我才是,至今為止勞你照顧了”

我開玩笑的拿起雜燴吃的魚糕,像采訪時的話筒一樣朝美智子伸去。

“請問,敗因是聖誕節的西餐嗎”

美智子一臉認真的回答道。

“不是。是住的地方”

我和橋本四目相對了。我對橋本說。

“敗了。這可是真心話呢”

“什麼嘛,贏了就是贏了啦”

美智子笑了。橋本笑了。我也笑了。

我進入今年以來,頭一次有了明快的心情。

我讀的大學的應考,是在二月中旬左右進行的。

一月結束的時候,和隻報考了我讀的這間美大的圓,在電話裏稍微爭吵了一下。

“其他學校也報啊”就算我這樣說,圓也很固執的不肯點頭。

“這就是要背水一戰啊”

“那怎麼行,萬一……”

萬一,什麼?電話那頭的圓說道。

這之後的很難說出口。對於應考生是不能夠說出來的詞。

“沒關係,一定會考上的”

圓應考期間的兩天,住在我家裏。我幫圓做了料理,幫她掛好衣服。

明天圓就要考試了,如果看到她的睡臉,有了什麼奇怪的想法,圓跟我都會很不好辦,所以我讓她睡在了六曡的房間裏,而我睡在四曡半裏邊。

第二天的實技考試結束,圓回來之後,我為她準備了一個小小的PARTY。看到放在桌上的蛋糕,圓皺起了眉頭。

“這是什麼”

“這一年,辛苦你了”

圓率直地露出了微笑。

“謝謝”

脫去大衣,她鑽到了被爐裏來。

“考試,怎麼樣?”

“不知道”

“所以我才叫你去考幾個預備的嘛……”

聽我這麼一說,圓嘟起了嘴。

“沒關係的啦。一定”

“我倒是也這麼想。但不是就怕有個萬一嘛”

“落榜也沒關係”

圓輕描淡寫地說出了我沒能說出口的那個詞。

“就算落榜了,我也會來這邊嘛”

我試著用稍微有些優越感的聲音說道

“想來東京。那就是說,想要在我的身邊,之類的?”

圓沉默了。然後眉間皺了起來。

“這不是該生氣的時候吧。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