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某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沒有人是能在我痛苦時站在我身邊的——除了我自己，”許肅眺望著遠方，又一次重重地重複了一遍，“所以，我開始反抗。我用了一種在那個年紀的孩子之間最常用的樹立威信的方法——打架。我在那個平頭男孩又一次嬉皮笑臉地掩鼻跑開時，衝上去揍了他一頓。學校為此事請了我家長。我被你爺爺好一頓罵，還被戒尺打了。但我並不後悔，因為經過這件事後，那些男孩再也沒有嘲笑過我，反而開始願意和我交朋友。”
許深想了起來。她對這件事有印象，那是從奶奶那裏聽來的。“你爸呀，從小就是個讓人省心的懂事孩子，”奶奶如是說，“隻是有一次在學校裏學了壞，居然和同學打架！為此我和你爺爺好好訓了他一頓。在此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這樣過了……”
“爸，你沒把事情經過告訴奶奶嗎？即便當時爺爺奶奶沒時間，你之後也沒和他們說嗎？”許深在那一瞬間皺起了眉頭，不可置信地望著許肅。
許肅語氣平靜，好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奶奶她年紀大了。如果我現在告訴她，反而讓她老人家煩心。”
“可……”許深還想再說幾句，卻發覺自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許肅垂首，搖了搖頭，繼續說道：“總之，在這之後，我就意識到，想不被欺負，就要逼著自己變得強大。所以我拚命學習，進了一個不錯的大學，又找了個不錯的工作。一直到現在，不能說比多少人優秀，但也算是混出了些名堂。從前的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陰影，逐漸強大了起來。有了你之後，我也不想讓你重蹈我的覆轍，所以要處處盯著你，好讓你少走點彎路，少受點欺負……可現在我才意識到，我的內心其實非常恐懼。”
又是一段沉默。許深重重歎了口氣，猶豫片刻，終於將心裏話說了出來：“爸，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有這種感覺。”
“你一直有這種感覺？”許肅驚訝道。
這個問題好似引爆了許深腦海中的一顆炸彈，劇烈的衝動直衝腦門。她未及反複思考，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真心話一股腦兒傾瀉而出……
“是。您現在應該知道，我一直對您這種事事管控的模式厭惡至極。假如你在家裏，那麼不僅我做什麼由不得我。就連我的情緒——這種絕對屬於我的東西——你連我出現不符合你期望的情緒都不允許！”
“我一開始隻是覺得窒息，可我具備換位思考的能力。我知道，你原先覺得情緒這種東西壓根是沒用的。但是，爸，你也並非沒有情緒的空心人。我現在發現，恐懼是你的成長道路中最大的驅動因素之一。你就是因為太恐懼，所以不允許自己休息。也因為你太恐懼我會失敗，所以你也不許我有任何違逆……”
一口氣說了太多話，一陣缺氧感迎麵撲來，掩住許深的口鼻，讓她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待呼吸漸漸恢複常態，理智也漸漸回籠，她這才意識到她當麵揭開了自己父親的傷疤！
她不由得握緊了雙拳，，低垂著腦袋，隻敢偷偷去觀察許肅的神情……
出乎意料的，許肅隻是傷心地搖了搖頭。沉默半晌，他十分痛苦地頷首，輕輕道:“小深，我覺得你說的對。”
許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看見許肅緊緊皺起了眉頭，努力地回憶著過往——僅僅是回憶便讓他如此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