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院本身規模雖小,卻還有濃厚的中世紀裝潢風情,大概是為了體現意大利歌劇古老色彩的緣故。紅色厚重的帷幕後麵,是他向往已久、花費數百美元訂下來的歌劇院包廂。他在大廳中認真地喝過酒吧提供的葡萄酒。這也是上歌劇院來欣賞藝術的人們必做的一件事情,他絕不馬虎敷衍。畢竟這是自己第一次來觀看高雅藝術,要嚴肅對待。
帶著淺淺地幾分酒意,他興致勃勃地來到定好的包廂門前,由衣著還算正統的領座員帶到座位上,他驚訝地發現——包廂中竟然有一個小小的化妝室。一麵年代久遠、略有些掉漆的橢圓形梳妝鏡懸掛在牆上,旁邊擺著一張18世紀法國式絲絨扶手椅,透出一股漫不經心地華貴之氣。不由自主地研究過鏡子中自己一絲不苟的發型之後,他的小小虛榮心得到滿足。
坐定之後,他細細端詳來觀看演出的人們,越看心裏越不自在——觀看歌劇演出的人們,百分之九十九竟然都是60歲以上的老人們。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異類。正胡思亂想,耳邊響起一個溫柔的嗓音。
“小朋友,是第一次來看歌劇嗎?”
他轉頭一看,一位舉止優雅、上了年紀的白發女士衝著他甜甜一笑。田森自以為成熟穩重很有見識,可是麵對這位風度氣質絕佳的女士,他頭一次感到自己真的成了一個不懂事的“小朋友”。
他靦腆地笑笑點頭,算是作答。
白發女士微微一笑,環顧四周,她的眼神變得柔和,語氣中充滿了緬懷,“我大概也是在你這個年紀才第一次來歌劇院。一轉眼幾十年過去了……”
她專注地凝視田森,“這是一個好地方,人類的幻想在這裏得以無盡地發揮,人類最痛苦和最美好的感情也幻化在你眼前。好好享受。”
田森有那麼一會兒沉醉在她的話音中,不由得出了神。
歌劇開幕,田森不停地抬頭看英文字幕,他當然是一句意大利文也聽不懂。白發的優雅女士卻全神貫注地隨著節奏時而歎氣,時而沉迷,顯然她對劇情嫻熟於心,不需要字幕提示。
田森卻是越看越詫異,這算是什麼意大利歌劇?歌劇的情節對他這個現代人來說簡直匪夷所思:一位意大利公爵認為一個吉普賽老女人下咒語想要害死自己的大兒子,下令燒死了老女人。老女人的女兒為報複,偷走了公爵的大兒子。公爵派兵追到那女兒居住的地方沒找見人,卻在篝火中發現一具燒焦的小孩屍體。多年後,公爵的小兒子愛上一位公主,而公主卻愛上一個吉普賽男子。該男子不幸為公爵小兒子所擒,公主為了救心上人,答應嫁給公爵的小兒子。後來公主喝下毒藥以示對愛情的忠貞不渝。公爵的小兒子一氣之下殺了吉普賽男子,那男子的母親在旁邊又哭又笑說,“好極了,你殺的是你的哥哥!”原來這位母親就是被燒死的老女人的女兒,當年她狠心將自己的兒子投入火中,卻帶著公爵的大兒子逃跑了。她將公爵的大兒子撫養成吉普賽人,終於為自己母親報了仇。公爵的小兒子聞言痛哭,至此大幕緩緩落下。
殺人如麻,陰慘慘的意大利中世紀風情,還有大段大段內容怪異的歌劇唱詞與對白,看得田森目瞪口呆。他完全感受不到這類歌劇的美好之處。也許下一次該選一出喜劇?比如《費加羅的婚禮》之類的“美好”劇目。
再說,他也無法適應歌劇節奏緩慢的進展。許多次,當體型肥美碩大的公主在台上深情吟唱時,他卻在包廂裏昏昏欲睡,險些打出震耳的呼嚕聲來。可是上年紀的老人們卻無比投入,一個比一個精神。看歌劇的美國老人們拿著數目不菲的退休金,既有時間又有閑情,歌劇這種需要慢慢欣賞品味的文化藝術,絕對不會使人聽了心髒難受,又可以消磨時光,最對有錢老人胃口。
田森回憶起上星期看的音樂劇,節奏明快且琅琅上口,不由得感慨:還是音樂劇合自己口味。他逃也似地離開聖何塞歌劇院,在馬路上一群群湧過的現代人中,找回了正常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