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易,有些病人對自己病態行為隻有模糊的概念,不明白潛藏的病因。更不用說讓他們用語言表達出來。應該嚐試一種新的問診方法。。。”四季喃喃自語,一邊在電腦上敲敲打打做筆錄。
“Ineffable,意思是無法表達的、不可理喻的。”加斯汀走進診療室,送上一杯清澈的氣泡礦泉水。
四季一臉驚訝,“最近你變得這麼有學問了?”
加斯汀漠然地甩了她一眼,“隻不過是在為參加SAT考試作準備罷了。”
“啊,SAT考試?好懷念從前那一段準備考試的日子!為了在閱讀和作文部分上取得高分,我天天背單詞。年輕的時候還真虛榮,盡挑一些艱深晦澀的詞彙來背。像是什麼形而上學,螅狀幼蟲和宇宙暗能量之類。”
SAT考試是美國普遍采用的大學入學考試,其重要程度相當於中國的高考。四季回味起往事,眼睛閃閃發光。
加斯汀心事重重地瞥了一眼神采飛揚的四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走出診療室。四季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依然興致勃勃地暢遊於網上。
“最近心情不知何故晦暗,渾身無力,也沒有食欲。到朋友介紹的講英文的心理醫生那裏,傾訴半晌,不見回應,仿佛雞同鴨講。他不了解我的文化背景和成長環境,自然也並不了解我想從他那裏得到什麼。”
“有時候,我在想,人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存在?我不明白自身存在的意義,一直到你的降臨。”
“重嶺”向網上診療室發論壇內短信,看來有心事隻想向四季一個人傾吐。他顯然不願意公開自己的煩惱,即使在這個誰也不知道誰真麵目的網絡世界。
的確,找一個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心理醫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緣分這個東西,微妙地存在於病人和醫生之間。“感謝上帝!我終於找到一個真正懂得我的人!”這種事情不常發生。所以四季非常理解重嶺的心情。
可是,四季還讀出重嶺的另一種心情——他對自己的好感已經大大超出病人對心理醫生的一般喜歡程度。
換而言之,這個叫重嶺的男子,戀上她四季了。
“今天我查閱你的網站,發現你喜歡輕柔繾綣的鋼琴曲。我有一種驚喜的感覺,當下按你所說找到這類CD播放,果然撫平我疲倦焦慮的心情。你有一種驚人的治愈人心的魔力。”
“今天我照例拜訪你的博客,覺得你更新的文章寫得實在太好了!你是一個偉大的心理醫生,善解人意又溫柔美麗。真想看看診所之外的一個你。”
“我每天上網第一件事,就是拜訪你的網站,將你的每一篇文章都一讀再讀。能認識你,真是太好了!”
這些通篇充滿誇張溢美之詞的網上短信,都是出自重嶺之手。
病人愛慕自己的主治醫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心理學中稱之為“移情作用”。醫生的權威,讓心理本來就十分脆弱的病人找到依賴感,產生迷戀。
眼見事態發展趨於不利,四季明確地回複重嶺,網上診所的文章如果對他的治療有效,那很好。而他對自己的愛慕隻是暫時的心理依賴,不算是真正的愛情。
重嶺從此再無來信。
仲秋時分,斯蒂文森大道上的一間咖啡館外,斑駁而溫暖的午後陽光下,四季有點發呆。滋味濃厚香甜的摩卡氣息在鼻尖縈繞,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怎麼可以愛上自己的病人?!任何一個有職業道德的心理醫生都不應該這麼做!”四季毅然決然地說。
簡妮微微皺眉,沒有響應。
“對不起,我忘了那件事。”四季忽然憶起往事,不安地看著多年好友。
簡妮甩甩頭,沒有太在意,“如果不是因為當年那件事,我也不會遇到雲海。福兮禍所倚,人生的際遇,真是誰也預料不到!”
驀然昔日情景再度閃現:那個男人沾血的雙手,簡妮痛苦地蜷縮在地上的身影,四海在冬季雨中奮力奔跑,嘴裏嗬出白氣的模樣。一幅幅畫麵掠過眼前,四季緊緊地閉上眼睛,不願回想。
“說到底,我並不適合當一個心理醫生。”簡妮苦澀地喃喃自語。
四季隻是搖頭,“為什麼到現在你還耿耿於懷?這些年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並不真心想要當一個心理醫生,所以當年才會放棄。否則,你早和我一樣,已經有了自己的診所。”
簡妮被四季突如其來的冰冷語氣鎮住了,她驚異地凝視四季良久,伸手拿起手提包,一言不發離去。留下四季一個人獨對兩杯尚冒著熱氣的咖啡。
捧著沉重的腦袋獨坐半晌,四季站起身來,將尚未動過的咖啡扔進門前的垃圾桶內。
“今天下午,我站在天台上沉思良久。從天台到地麵的直接距離是多少?有一種痛苦刻在心頭,那是無法言喻的痛,生命無法承受的痛。你體會過嗎?你了解嗎?我該怎麼辦?”
過了一段時間,重嶺忽然又冒頭出來。讀完他的信,四季不由得重重歎氣。
“你願意到診所來和我談談嗎?你已經表現出很強的自殺傾向,這很危險!不要以為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關心你,我關心你!隻要著世界上還有一個人重視你,你都應該為此而活下去!我等你來!一定要來!”四季送出短信,心情沉重。
重嶺的回信出乎四季的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四季盯著電腦屏幕上他的短信,先是迷惑地皺著眉頭,而後釋然,繼而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