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妮愜意地靠在一家意大利麵包店的柔軟靠背椅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味著現場磨製衝泡的咖啡。細白瓷的碟子上剛剛出爐的藍莓麵包圈香氣撲鼻,辛勤工作了一周的她,正陶醉在輕鬆的氣氛中。
忽然一陣喧鬧的嬉笑聲浪襲來,芬妮睜開半閉的雙眼,一隻刺眼的白棉線襪映入眼簾,襪子上端,是一隻灰不拉幾挽在膝蓋處的細褲管。
芬妮的視線順著細褲管掃過一件灰色皺巴巴的外套,再到外套的主人——一個麵有菜色的中年瘦弱男子,再延伸至他鳥巢似的頭頂。
鳥巢的主人話說到高興處,忽然咧開嘴笑了,露出一排渾黃的牙齒。
芬妮一陣驚愕,卻沒有辦法挪開自己的視線。她凝望著那隻鳥巢,身子抖抖索索了好幾分鍾,一個勁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要輕舉妄動!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強壓了片刻,芬妮終於失控:手在自動拍打大腿,而嘴裏則不由自主在謾罵,“惡心!不要臉!去死!”
“所以我就趕緊到你這裏來了。”坐在四季心理診所的沙發上,芬妮仍是顫抖不已。
“難道這是我的問題嗎?你知道我從東岸搬過來,哪裏曉得西岸的人衣著這麼隨便。紐約、華盛頓、波士頓、芝加哥的人向來都是要修飾一番才敢出門,而西岸的人,尤其是矽穀工程師,從不為自己的穿著打扮負責。我每天都好像生活在地獄一樣!”
四季同情地看著眼前這個金發碧眼的美女:時興的發型,上千美元的名牌外套,意大利名牌皮鞋和手提包。
四季搖搖頭,“你應該很清楚,這一切都跟你以前的經曆有重大關係!你不說出來,我怎麼幫你?”
“你先坦率地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說說看為什麼選擇我做你的治療醫生?”四季目不轉睛地望著芬妮。
芬妮不安地在沙發上挪來挪去,“之前那幾個醫生太老了,臉上有皺紋,皮膚不夠光滑,長得也醜。你比他們漂亮,又會打扮。”
“瞧瞧我!上帝呀!我知道這種想法有多麼膚淺虛榮!我不想當這種人!我也想做一個整天臉上都帶著善良微笑的女人,會烤蛋糕餅幹,讓每一個人都喜歡我。”
說罷,芬妮一臉的自卑。
“再好好想一想,10分鍾後給我個明確的答案!”四季起身走出診療室,走進茶水間。
珍如正在發呆,“這麼漂亮的年輕女孩,能有什麼煩惱?她看上去一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架勢,還要來看心理醫生?”
四季直搖頭,“這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有煩惱,不是嗎?沒有煩惱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珍如若有所思地離開茶水間。
診所大門處,接待台後麵的椅子上,加斯汀也在發呆,“你說四季戀愛了?那她還能集中精神工作嗎?她的病人會不會被忽視?”
珍如同情地伸出手臂,“如此說來,你很需要一個溫暖的擁抱!”
加斯汀帶著厭惡的表情,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躲開,於是珍如緊緊地抱住他,“你放心!她絕對不會忽視你的心情和感受!至少在她接見你的那一個小時裏,她不會走神。”
回到診療室,四季繼續耐心誘導,“你鄙視不注重穿著打扮的人,把衣著邋遢者等同於卑劣醜惡者。可實際生活中,不修邊幅卻心地善良的人還少嗎?”
芬妮聳聳肩,“我也知道自己太極端了。公司裏是有很多不注重穿著打扮卻待人友善的同事,可是卻我忍不住討厭他們。”
“你是在紐約出生和長大的?”四季轉換了話題。
芬妮遲疑地點點頭。
“你在哪一區長大上學?”四季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上城區。”芬妮好不容易吐出這個詞,臉漲得通紅。
四季搖搖頭,耐心地看著芬妮。
芬妮沉默半晌,才艱難地吐露實情,“布魯克林。”
“你和父母的關係怎麼樣?”四季語音平淡地發問。
芬妮強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關係還可以。”
“你整個生活重心和人脈關係都在東岸,卻選擇離開東岸熱鬧的大家庭,一個人到西岸來,根本原因不是為工作,而是為了躲開你的父母,是不是?”四季追問。
芬妮雙手絞在一起,低著頭不出聲。
“為什麼要躲開他們?”四季加重語氣,直奔要害。
芬妮身體不停地搖擺,情緒異常激動。四季握著她的手,期待地凝視著。
“20年前,我們從愛爾蘭來到美國。因為是新移民,沒錢又沒有親戚援助,隻好住在貧民區。我母親原來是教師,受人尊重,可是來到美國卻找不到工作,隻好到富人家去幫傭。”
“有一次找不到可以照顧我的鄰居,母親不得已帶著我到她幫傭的人家。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冷得讓人直想哭的冬季,我才5歲多一點,跟著媽媽從後門走進那個有錢人家的廚房裏。”
“廚房裏溫暖極了,明亮極了,到處散發著誘人的烘烤糕餅氣味。我餓極了,趁媽媽不在廚房,偷偷拿了一塊巧克力鬆餅吃,被一個傭人看見了,他鄙夷地看看我,再看看剛剛走進廚房的媽媽,一句話沒有說,隻是冷冷地把巧克力鬆餅扔在我麵前,用手掩著鼻子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