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練結束,東舟回到家中。
進到客廳,他驚訝地看到二叔拉著奶奶的袖子直搖,一臉哀求的神情,像個做錯事懇求母親原諒的小孩子。他更沒法接受自己接下來聽到的母子對話。
“媽,我以後一定好好聽你的話,你要什麼我給你買什麼。聽說最近梅西百貨公司節日大減價,我陪你去瘋狂購物好嗎?”
奶奶無動於衷,“當年你泉姨給與我們全家多少幫助,是大恩人!我身體不好,沒有辦法出遠門,你做小輩的代替我上門拜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東舟一邊聽著奶奶嘴裏說她自己身體不好之類的話,一邊納悶地想到奶奶前不久一個人爬山遠遊長達5小時的壯舉。
景錄一撇嘴,“可舊金山並不是很遠的地方。”
奶奶忽然流露出同樣哀求的表情,“兒子,我以後一定好好聽你的話,你要什麼我給你買什麼。現在正是去夏威夷遊玩的好季節,要不要我陪你去?”
景錄嘴更歪了,“夏威夷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去,不用你陪。”
奶奶手一揮,“我不管,總之這是你做兒子應盡的責任。上次泉姨不也是派她的大兒子來探望我?你也應該代表我去探望她。”
景錄無言以對,苦著臉接受了任務。
早餐後,景錄硬拉著東舟上了車,“我帶你去見識見識一下世麵,擴大你的人際關係網,對你的前途大大的有好處。”
二叔的理由完全不能讓人信服,但是東舟還是乖乖跟著去了。他很好奇:這個誰也不想要見、卻又不得不見的泉奶奶,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叔侄二人先是跑了一趟中藥海味鋪。
“鮑魚,人參,燕窩,魚翅,撿最貴的,每樣一盒!”
店鋪掌櫃微笑著迎上來,“景錄,又去拜訪你那什麼達官貴人的大親戚?”
景錄勉強笑了一笑,算是回應。
東舟提著沉甸甸的一大包補品,珍稀水果,外加一大捧時令鮮花,這才上路。舊金山很快就到,路程不過個把小時。
二叔駕車在市區中繞來繞去,終於開進中國城。
老城街道狹小,有些街景已經顯得破舊褪色,盡管街頭人群熙熙攘攘,陽光下的中國城還是有些黯然失色。
泉奶奶住的房子外表倒是不錯,紅色油漆看著像融化的奶油冰棒,進到裏麵,卻是死一般的寂靜陰冷。
泉奶奶出來開門,帶他們進入客廳。東舟熱情地獻上鮮花和各色禮品,老人家卻隻淡淡地點一點頭,並沒有伸手去接。
“就隨便放在哪個角落好了。”泉奶奶一副大戶人家小姐流落至此,卻仍不失官宦作派的模樣。
東舟一下子明白為什麼奶奶和二叔都不願意來探望她的緣故了。他有些尷尬,隻得放下禮物。
二叔謙恭地上前請安,轉達了母親的問候,並說過年了奉上幾樣補品,給泉姨好好保養身體用。
泉姨請二人坐下,瞥了一眼地上的禮品,“年到了,太多人來看望,都是送這些東西,我自己一個人,哪裏吃得完?再說,現在已不大流行傳統養生補品,眼下時興的雲南陳年普洱茶,聽說倒是極好的。”
東舟眼看二叔臉色越來越暗淡,卻強裝笑意頻頻點頭,自己當然沒有插話的份兒,隻能在一旁靜靜地聽。
泉奶奶拖長了調子,慢悠悠地說些陳年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她一再提到當年在東舟的爺爺奶奶遭到排華風潮時,自己如何多番解救幫助他們的事情;然後又提到自己是如何的心底無私,大義凜然,儼然巾幗英雄等等。
不知不覺,在泉奶奶平板緩慢的腔調中東舟走神了。他心裏琢磨不透,如果泉奶奶像自己所說,當年是一個胸懷寬廣、熱血助人的奇女子,現在的她,怎麼變得如此無法讓人親近?死抱著往事不放,日子過得陳舊刻板?
他覺得,以自己極淺的人生閱曆,是沒有辦法解開這個謎的。也許以後有一天會找到答案。他好奇地看著二叔禮貌拘束地回答泉奶奶的問題,看著泉奶奶儼然以恩人姿態居高臨下地發問,隻覺得人類的一切行為,都實在有趣。
到了午飯時分,泉奶奶要留飯,她打電話叫在律師樓工作的大兒子回來。二叔極力推托,還是拗不過她,於是在泉奶奶大兒子帶領下,四人一起前往附近的潮州酒樓。
泉奶奶的大兒子看上去是一個很孝順的人,他幫助她坐下,倒好茶侍候著,不時地看泉奶奶的眼色行事。泉奶奶說話,他從不插話,畢恭畢敬地在一旁傾聽,和顏悅色,待景錄和東舟也非常客氣,可是不知為什麼,對這個人,東舟並親近感。
泉奶奶看著菜單研究半天,盤問侍者許久,才決定菜式。
“你們這一代年輕人,不如我們當年能吃苦,懂報恩。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頭可斷血可流,做人的道義和原則絕不可丟……”泉奶奶又陷入往事中。
二叔茫然地張著嘴,也不知道在聽還是在想別的心事。泉奶奶的大兒子倒是很投入,不時表示讚同地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