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神醫盯著辛鐵石,從某些方麵來看,閻王神醫有些像靈均,總是那麼冷靜,仿佛世間萬物都不能影響他一般,總是隔著鬥笠垂下的麵紗,靜默地看著這世界。
現在的辛鐵石,無疑很吸引閻王神醫,因為他幾乎就是個死人。他的左邊胳膊已幾乎完全萎縮,身上到處都是極深的傷痕。混同懶龍血強運飛血劍法的後果,就是讓他身上的皮膚斑斑爆開,難看醜惡到了極點。深陷在自責與愧疚中的辛鐵石失去了笑容,一如燒砸了的瓷器,盡是醜惡的裂紋。
但在閻王神醫的眼中,辛鐵石卻極為耀眼。他的敝敗,他的頹然,他的傷殘,他的絕望,都深深吸引著他。
明麗的鮮花終會枯萎,鮮活的美人總得老去,鋒銳的寶劍難免斷折,淒豔的傳說必定消歇,隻有盛開在破敗中的惡之華,才能夠永恒存在,於荒涼與寂寞中,綻開悲愴的靈魂。
所以,辛鐵石需要的隻是改變,一點點的改變。
而這改變一定是由閻王神醫來完成的。
換而言之,他要給辛鐵石新生。
已在感恩與愧疚中筋疲力盡的辛鐵石,難道不是已厭倦了這前半段人生麼?他必將張開雙手,來迎接閻王神醫所賜予的新的人生。他一定會在腐敗中鮮旺地孳生著的,閻王神醫很相信自己的判斷,同樣,他也相信自己那生死人、肉白骨的醫術。
可惜辛鐵石卻不知道這一切,他並不能欣賞那廢墟中升起的冷月,甚至連九華夜色的清幽,他都渾然沒有心思去欣賞。他本是個率意的,樂觀的人,但現在,他甚至已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因為他已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如果說有,那就隻有一個:走,走的遠遠的,不要讓那些別有居心之人找到。所以他吃力地撐起身子,咬牙蹣跚前行。
閻王神醫一動不動,淡淡道:“你要去哪裏?”
辛鐵石不答,因為他的確不知道。天下雖大,真有能容他之處麼?辛鐵石無言。
閻王神醫道:“如果我有方法可以贖你之罪,你願意聽麼?”
辛鐵石精神一震,閻王神醫道:“極樂散有什麼了不起的?難道還能難得到號稱神醫的我?你隻需替我采來幾味草藥,半日之內我就可以熬出解藥,將整個九華山莊之人全都救回來。”
辛鐵石不由一喜。若是別人如此說,他就隻當是寬解之話,聽聽就算了。但是……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一個人能解極樂散之毒,那就必定是閻王神醫!他越想越有信心,忍不住止步聽閻王神醫講下去。
閻王神醫微微一笑,道:“至於你刺你師父兩劍,致其重傷之事,更是簡單。這懶龍之血你也見識過了,懶龍乃是上古異種,其精血乃奪天地造化之靈物,單是血就能衝淡飛血劍法之靈氣,若是取其心,加上帝母草熬製,無論多重的傷勢,頃刻便好,而且更有延年益壽、返老還童之功。雖然不能盡抵你之過,但至少可以讓尊師看到你贖罪的誠意。”
辛鐵石漠然歎道:“懶龍既然是上古異種,到哪裏能獵到?”
閻王神醫又是一笑,道:“若你隻是擔心這個,那就好辦多了。我采藥的天葉穀中便有一條,這瓶懶龍血就是從它身上取得的。而且這條懶龍已活了一千三百餘年,整日在穀底沉睡,要殺它取心,可再容易也沒有了。”
一席話說得辛鐵石滿天的烏雲散了一半,他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那我殺了師娘的誤會怎麼辦?”他的難題本一籌莫展,隻有等死,但聽閻王神醫一分析,卻又辟出一條蹊徑,他忍不住就以這最耿耿於懷之事相商。
閻王神醫詫異道:“你連師娘都殺了?這我倒不知道,你且說來聽聽。”
辛鐵石點了點頭,閻王神醫道:“這月色很好,我們坐下來說吧。”
兩人前行了幾步,恰是一片湖水展開,在清冷的月色下,那湖水就如一潭晃蕩的銀汞,變幻出千姿百態。湖邊並無樹木,隻有嫩草輕茸,宛如碧色羅裙,將湖波的腰線襯得極為纖美。
湖中魚夢偶破,便有萬千細絲嫋開,帶出冷月的萬點銀輝來。就連辛鐵石這樣的粗豪漢子,都被這等絕美震懾住。
在迷蒙的月色下,這月湖美的就宛如最精致而纖薄的琉璃,隻要稍微一用力,便捏得粉碎。
對著這泓冷月,辛鐵石慢慢將自己如何上山賀喜,如何發現新娘是自己的青梅竹馬,若華如何突遭暗算,而自己又如何為了救朋友而無奈與師父相抗,若華的屍首如何驚聞被盜走說了一遍。
回憶漸漸填滿夜色,他吐出的每一字都如刀斬在自己的心上。
閻王神醫沉吟著,等辛鐵石講完之後,緩緩道:“從你所述中看,惟一的疑點,就是若華屍體被盜。”
辛鐵石皺眉道:“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凶手會去偷一具屍體。”
閻王神醫道:“有一種可能,就是凶手必定留了什麼證據在這屍體上,殺人時他匆忙出手,來不及拿走,所以隻能等稍後再來處理。從他盜走屍體來看,這證據想必與屍體緊密相連,恐怕不是一物,有可能是凶手的功夫。”
辛鐵石搖首道:“不太可能。我師父眼光極準,單從切痕上就能看出劍手的修為高低、武功門派,若證據是武功,師父早就看出來了。”
閻王神醫點頭道:“我也相信以九華老人之能,必然不會忽略這等小節,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
辛鐵石問道:“什麼可能?”
閻王神醫慢慢道:“其實若華並沒有死!”
辛鐵石心頭一震,急道:“你說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