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她的回憶——

“做什麼你?放手!放手!”田埂上,圓潤討喜的女童鼓著臉,揮著肉嘟嘟的小拳頭,死命想擺脫手臂上那隻鉗製的手。

前方的男童仿佛對她的抗議毫無知覺,一手提著空竹籃,一手拖著她疾步往家走去。

“哎喲——”女童光顧著甩開對方,一不留神,腳底打滑,整個人滑進田間的水溝裏。

男童也被她下滑的力道帶著退了幾步,待他穩住身子,立刻回頭探看。

“都是你!都是你!”小布鞋全濕了,褲子也濕了,站在水溝裏,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她恨聲道:“都是你!拖我做什麼?!害我掉下來!”

見溝裏的水僅及她的大腿,他暗自安下心,秀氣的童顏依舊冷然,“不把你拖走,由著你丟臉麼?娘讓我們來送飯,不是讓你來騙糖吃。”

“什麼騙糖吃……”說到這個她稍稍有些氣虛,“是阿貴自己要給我的,他還說將來要娶我做媳婦。”既然有意“追求”她,那麼送點小禮物討好她也是應該的。

“那是因為他愛吃小籠包。”

長著一張小籠包臉的某人忿忿大叫:“胡說!才不是……才不是……哼,我日後一定會嫁個很愛很愛我的富家公子!”

刻意瞄了眼某人愈來愈有橫向發展趨勢的身子,他冷哼:“那他一定很喜歡吃豬肉。”

“臭石頭!我上輩子到底欠你什麼了?!”怎麼有人嘴巴可以這麼壞啊?!她氣過頭,撈起水溝裏的淤泥砸過去。

欠他什麼?黑眸迅速凍結成冰,她欠他的幾輩子都還不清!後退幾步,他冷冷道:“你慢慢玩,我回去了。”

“喂!”她忙叫住他,泥巴攻擊失敗,她轉轉眼珠,忽然喊道:“我腳扭到了,來拉我上去。”

他凝神略動腳腕,沒感覺到任何疼痛,便拋下一句“自己爬”,轉身徑自走了。

居然不上當……她氣鼓鼓地站在水溝裏,瞪著那個與她一般高卻明顯比她少好幾斤肉的家夥越走越遠,真氣人,從小身上有什麼病痛好像都瞞不過那家夥……等等,剛才滑過腿間的是什麼?

黑眼珠緩緩下移,盯著被她攪得渾濁不堪的水麵,心裏開始發毛。

又、又滑過她了!

雙眼驀然大睜,她哇地一聲,手腳並用,隻見一個圓滾滾的小身影飛也似地爬上田埂。

心有餘悸地站定,低頭看去,鞋子粘滿了爛泥草屑,濕褲子冰涼地貼在腿上……抬起沾著點點泥漿的小臉,六歲的她在心中暗暗發誓:她和臭石頭這輩子勢不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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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樂喧天,人聲鼎沸。

今天是林家村村長嫁女的好日子,嫁的還是鄰村的張姓大戶,兩家在露天辦起了流水席,請兩村的人都來喝喜酒。

“好餓……”原本留著肚子打算好好吃一頓,卻被銀桂臨時抓去幫忙,進進出出跑了幾趟,她已經餓得頭昏眼花,偷了個空溜出來,卻看到一起來的石頭還站在場子外。

“天那,你居然還站在這裏!我不是讓你先去占位子麼?就知道你靠不住,幸好我托阿阮幫我留了兩個位子,也不曉得還在不在。快走快走,餓死我了……”林棗花嘀嘀咕咕抱怨著,抓著他就要往人堆裏鑽。

林三石站在原地未動,隻是指指一邊的箱籠道:“村長讓我幫忙搬賀禮,你先去吃吧。”

“什麼?還真會抓人……”她眯眼衡量了下席間的熱鬧程度,又回頭看看箱籠,“就剩這一個了?我們一起搬吧,早搬完早吃飯。”她心中打的算盤是拉個男人同去搶位子比較保險,為此她可以再忍耐一會兒。

兩人齊心協力將箱籠搬進偏廳,一放下地,林棗花馬上就拉著石頭往外衝去,卻不小心在門口撞上一個人。

“抱歉撞到姑——啊,林姑娘。”眼熟的青年微笑招呼。

“原來是景公子。”心中警鈴大作,棗花反射性堆起笑,“你也來喝喜酒?”

“是啊,林村長邀我前來觀禮……不知這位是?”景公子自然地將話題轉到今天的目標身上。

“這是我哥哥林三石,叫他石頭就好。他是個木匠,手藝可是方圓百裏出了名的好,尤其是做桌椅床櫃。以後景公子家裏若是要做新桌椅,不妨來找石頭。”像個極為崇拜兄長的妹妹,棗花搶著介紹,還不忘拉生意。

“哦?聽說林兄弟與林姑娘是雙生子,想不到林兄弟年紀輕輕已有這般高明的手藝,真是讓人佩服。”景公子對著林三石客氣道。

沒等石頭回話,棗花再度擠到兩人中間,努力吹噓:“所以景公子你盡管放心,石頭可是從五歲起就跟著我爹學木匠活,後來也向其他木匠師傅學過手藝,他還有自己的獨門秘技,保準你家的桌椅獨一無二,世上再找不到一樣的。”

眼中不耐之色一閃而過,勉強保持客套的微笑,景公子再次嚐試與林三石搭話:“林兄弟有這麼好的手藝,何不去城裏討生活?”

結果接話的還是殷勤的林棗花——

“有有有,城裏好多大戶人家都找上門來,像近來周老爺家就在請石頭做內室的桌椅,而且前些日子周老爺看了喜歡,又——”

“林兄弟與林姑娘既是雙生子,為何長得不像?”忍無可忍,景公子咬牙打斷麵前這個女人的聒噪,顧不得禮貌直奔主題。

棗花反射性張嘴,卻蹦不出半個字,景公子已經在懷疑了麼?心緒一亂,一時竟想不出理由打混過去,她直覺望向林三石。

沒注意到她眼中的恐懼,景公子也略帶緊張地注視著一直沉默不語的男子,見他瞥了眼身旁緊挨著的胖女人一眼,正要開口,斜地裏忽然插入第三道聲音——

“公子有所不知,棗花長得像她娘,當年林家媳婦也是這般……這般福態的。”在邊上偷聽了很久的方木匠,覷空趕緊插進來。聽說這位公子是京城來的,長眼睛的一看就知道其定是出身不凡,村裏人人都想巴結這位村長家的貴客,沒想到傻人有傻福,居然讓石頭這個傻妹妹搶了個先……哼,這種好事怎麼可以讓他們林家獨占!

“石頭長得像阿爹,我、我長得像娘啦。”棗花狀似羞窘地低下頭,不露痕跡地擦去手心的冷汗。

“石頭是長得像林木匠,也跟他爹走了一樣的路。”方木匠搭腔,但很快話鋒一轉,“不過,我們方家的木匠手藝可是傳了遠不止兩代,到我已是第八代傳人!窗棱門扇、桌椅床櫃無一不做。獨門秘技我們也有,方家先人還給皇帝老爺做過木工。公子可以去打聽打聽,現下城裏的大戶蓋新房,哪家的主活不找我們方家木匠,上回縣太爺家……”

趁著景公子被方木匠纏住,棗花拉著林三石偷偷溜出來,“快快快,再不吃點什麼我就要倒地不起了!”她帶頭鑽進酒席間。

“那位景公子……”他跟在後麵,忍不住試探著開口,“看上去家世良好……”

“嗯?是呀,也不知道那種公子哥來我們這種窮地方做什麼……怎麼吃個飯都這麼難……阿阮坐哪裏去了……”她心不在焉地咕噥,一雙眼東張西望努力找位子,還不忘朝相熟的村人微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