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法國駐福州領事巴斯東一直在注意著福州船政局的動向,見船政局造出了第一條船,他就動了心眼兒,悄悄把船廠的總監工巴世博找去,讓他跟沈葆楨提出:“萬年青”號下水出航,必須由法國人領港。
為什麼提這麼一條呢?就是因為“領港”也算航海方麵的一項技術活兒,法國人不願意在船政學堂裏開這門課程,培養中國自己的領港員,所以來了這麼一手兒。
沈葆楨這人脾氣很硬,當時就說了:這是大清國的港口,對於閩江和馬尾港的情況,我們隨便在這一帶找個漁民,都比你們洋人清楚得多,在我們的地盤上,倒讓你們領港,這不是笑話嗎?
聽了這話,巴世博當場就鬧起來了,張嘴就罵街,回去又鼓動其他法國技師來個“罷工”,實在不行,幹脆一起辭職回國,撂個挑子給中國人看看!
這麼一來把沈葆楨給惹急眼了,立刻趕到船廠,當眾宣布:依照合同,福州船政局將巴世博正式辭退!結果這個不老實的法國佬兒果然立刻滾蛋,連工資都沒發,路費都沒領到(合同上有明文規定)。
一看事兒鬧僵了,那個在背後挑唆的法國駐福州領事巴斯東隻好親自來找沈葆楨,說了:法國人在大清國內擁有“領事裁判權”,巴世博的事兒中國人說了不算,得他這個福州領事說了才算。
所謂“領事裁判權”,就是說一個洋人在大清國的領土上幹了壞事,犯了法,中國官府不能治他的罪,隻能由這個洋人所屬國家的領事都處置他……
沈葆楨說了:這個巴世博又沒犯罪,我也不是治他的罪,隻是依照用工合同把他開除了,這關“領事裁判權”什麼事?
接著老沈就把當年船廠剛建立時訂的《合同規約》拿出來,翻到第十條,上頭寫著“該正副監工及各工匠等(也就是所有在船廠工作的法國工程師)或不受節製,或不守規矩,或教習辦事不力,或工作取巧草率,或打罵中國官匠,或滋事不法,本監督(負責管理船廠的清朝官員,眼下就是沈葆楨)等隨即撤令回國,所立合同作為廢紙,不給兩月辛(薪)工,不發路費”。
“你自己拿去看去吧。”幾句話就把法國領事給駁倒了。
商業社會,合同就是一切。在生意場上,外國人不是我們的朋友,更不是咱的親爹!對他們不必過於客氣。拿合同說話,按合同辦事,公公道道平平靜靜,不卑不亢,千萬別巴結。巴結外國人沒有用,隻會讓自己莫名其妙地吃大虧。
在“萬年青”號之後,福州船政局又先後造出了很多條船。到洋人技師合約期滿離職後,中國人自己接手了船廠的工作,照樣一條接一條造出船來,而且從早期的木殼船發展到鐵甲船、快船,船上使用的機器也不斷更新換代,從開始的最大兩百五十匹馬力,發展到後來的兩千四百匹馬力。船政學堂也培養出很多專業技術人才和駕駛人才,成績非常大。
可以說,福州船政局,是整個中國東南地區近現代工業的起點。
不過話說回來,福州船政局所造的艦船,和世界先進水平相比差距很大,相當落後。比如這條“萬年青”號,隻有一千三百七十噸。船廠早年建造的輪船,最大的“揚武”號排水量一千三百九十三噸,兩百五十匹馬力,算是最棒的一條了,另外九艘船隻有一百五十匹馬力,還有五條船才八十匹馬力……
就是這些落後的艦船,後來構成了福建水師的主力。結果在中法戰爭的馬江之戰中,福建水師一觸即潰,全軍覆沒。
殲滅福建水師的,正是當年幫大清國建起福州船政局,手把手教中國人造船的法國人。這絕不是巧合!
法國遠東艦隊之所以敢長驅直入,毫不客氣地衝進馬江,消滅福建水師,正是因為福建水師配備的這些戰船,都是這幫法國佬兒親眼看著造出來的,內中虛實,法國人了解得非常清楚。直到今天,還是沒有多少人願意正視福建水師覆沒這件事。
一百多年來,已經有數不清的人為福建水師的覆沒找了各種各樣的理由,這些理由堆在一起,足夠湊出一本書來。可千萬條理由都擋不住一條:大清國的造船技術,遠遠落後於西方列強。
成績和不足,這兩個“玩意兒”總是並存的。早年中國貧弱交加,需要振作,那時候應該多談成績,以鼓勵士氣。可今天中國正由強大走向更強,這時候也許應該少些自誇,多談不足,以鞭策自己。
成績是酒,甜暖火辣,使人熱血沸騰渾身有勁;不足是茶,苦而微澀,使人冷靜,醒腦提神,兩個都是好東西。但酒喝多了會暈菜,茶喝多了要拉稀……
所以什麼情況下該喝什麼,最好心裏有點數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