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冬天來臨了。我穿上厚厚的衣服,把自己包裹起來。漫畫裏的叉叉熊堅信最痛的地方要用最美的方式包紮。而我相信衣物也可以給我的心和回憶包紮。
這個我最喜歡的季節,再多的寒冷,也是暖白的顏色。不似何然離開的夏天。
阿k開一輛黑色的奧迪。經常在周末停在西側偏門門口。我開玩笑的對程微說,什麼時候四個環的車遍地都是了,這麼容易見到?程微知道我是在調侃阿k出現次數的頻繁,卻絲毫不介意。
她的神情似初戀的少女,塗抹得細膩均勻的胭脂隱隱遮掉了由於興奮浮現的紅暈。她說他們已經一年了,阿k會等她畢業,娶她。還有兩年。
我相信他的。有我這樣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陪伴在身旁,他怎會移情別戀?程微和我談起將來的時候,眉毛揚上去,玩笑開得很有些自戀。我被她的情緒感染,卻故意打擊她的自信心般用手戳她的額頭,別再幻想了,還是好好應付你這次約會吧!看你每次都這麼謹慎,他可吃定你了。
可是程微依然百般精細的描眉畫目,並將手用玫瑰浴液細細揉搓,想減淡指上的煙味。這時候的程微應有些自卑泄氣的吧。想來阿k那樣的儒雅男子,是不太喜歡程微抽煙的。縱使手執一支細長香煙的女子更加妖嬈嫵媚,但對程微這樣的年紀來說,隻是平添了一份不該有的落寞與淒楚。
自戀與自卑,是每個戀愛中女子的兩個極端。
我問過程微,阿k不年輕了,事業那樣出色的男子會沒有結婚嗎?程微不以為然,他當然結婚了,不過兩年前就離了。
那是在學校的後山。這所江南古城的S大處於一個偏僻的山坳裏,環繞整個學校的是一片片連綿的群山,不高,但爬到山頂足以俯瞰整個校園。
我抱著雙膝,和程微講起何然。我沒有說出他的名字,隻說我愛過一個男孩,可他在異國他鄉的房間裏擁吻著其他的女孩。我甚至都不敢說我還愛著他。我的下巴抵住膝蓋,心尖搖搖的墜著淚。我說,微,我多羨慕你,你們相愛得這樣美好。
程微站起身,拍拍腳邊的草屑泥土反問我,阮音,是不是千百句諾言,總有一句會是真的?說完她轉過身去,雙手插在衣兜裏,向前走著。
天空是一幅巨大的絲綢畫卷,襯著她微躬的背影,如清淡的工筆畫,一不小心就會擰出水來。我追上她的步伐說,當然有真心的,可是他連諾言都不曾給過我。
是的,他連諾言都不願給我,連逢場作戲也心不在焉。可就是這樣的兩年,我還懷念它微酸的幸福。
應付完期末考試,便是阿k過生日要請吃飯。他請了程微,請了台球室的幾張熟臉,也順帶請了我。在鎮上裝潢最好的酒店裏開了一個包間。我和程微點了這個學期最後一頓石鍋拌飯。我揮著湯匙將石鍋裏的飯菜攪得翻天覆地,香氣撲鼻。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王菲的《迷魂記》。粵語老歌,被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唱得甜到哀傷。每逢一道菜上來,阿k便周到的夾到程微的碗碟裏。於是她的碗碟很快就被堆成了食物的小塔。
蛋糕拿上來的時候,阿k和程微竟似一對兩小無猜的孩子,爭著往對方臉上抹奶油。阿k不小心將奶油弄到了程微的眼睛裏。我隻好陪著程微在洗手間裏擦洗,許是奶油的緣故,程微的眼睛往外滲著層層的淚。
結束的時候已經很晚。阿k將我們送到學校門口,我挽著程微的臂膀來到她的宿舍樓前。她或許醉了,眼裏繁星浮動,嘴唇一張一翕間貝齒若隱若現:阮音,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因為你的不歡樂不開心統統可以表現在臉上,讓有的人甘願伸出憐惜的手,好借你一點溫暖。
她這麼說著,卻不待我作答,又接著喃喃,張煦真的不錯的。不管你以前有過誰,該忘的就忘了吧!
她的眼角有光亮在閃著,我腦海裏靈光忽現,問起她,你認識bbs一個叫做微涼嗎?
她倒笑起來,阮音,你何時看過我上bbs了?看我愣住,她抬腳進了宿舍。
的確,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去過學校的機房。不過那些帖子,亦都是在深夜發的。
6。
“她們說起今年流行的戒指款式,銀白色,光滑妥帖的環住手指,一個細細的美滿的弧,沒有任何多餘的花紋和墜飾。我喜歡這樣簡潔的首飾。他送我錦衣華服,送我耳環項鏈,卻從不送我戒指。也許它的意義太過分明。那是無言的一生的承諾。他不肯給,我亦要不得。”
“摘一朵雨水浸潤的梔子,插在烏青的鬢角;穿一件純白的確良薄衫,站在淡遠的天光裏,笑容幸福無邊。這是我路過一家照相館的櫥窗看到的女子。和我一般的年紀了,我卻不會再有那樣純淨無憂的眼神了。我看著手裏夾著的七星,沒來由的厭惡起來。”
“幸福歡樂於我多像家鄉那條蜿蜒的寬闊的湖,一碰上去,湖麵光影斑駁,景致不複完整。我的麵容模糊,未來的麵容亦模糊起來。他說他不喜歡多愁善感的女子,所以我有再多的憂愁也不會顯在麵上。這樣的愛有多累,就有多讓我流連。”
程微,這是否就是你不願承認自己是微涼的理由?
我看完帖子,來到窗前,前夜的禮花落下衰敗的殘骸。樓下有兩個孩子在踢雞毛毽子,那個穿白色羽絨服的孩子,頭發用一條紅色的絲帶高高束起,可愛的馬尾隨著小腿的起伏有韻律的擺動。真是流光溢彩的童年。
又是新的一年。我有多久沒快樂過了?
程微在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依然神采飛揚,說阿k準備帶她去三亞。這個遙遠的旅遊勝地,天涯海角。不知道那裏的陽光和我們生活的這個城市會有什麼不同。我抱著電話和程微天南地北的笑著,聊著,聊著,笑著,握在手裏的豆漿都冷了下來,我們還是沒有講完。
可電話終是要掛的。就好像這個高中同學聚會還是要去的。無論我多麼不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