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伊豆的書上有這麼一條,厚厚的雁皮或黃瑞香樹皮做的宣紙,塗上柿澀,揉成紙撚兒,與絹絲或棉線編在一起成紙布,可以做衣製鞋,箱籠鬥屜,甚至棉被,或者貼在竹籃裏裝黃豆穀麥。
這樣的紙大約也是比較好畫畫著色的吧?裁了做衣衫穿上身,可以讓自己喜歡的人隨手畫點花鳥情意,紙裁紙糊的式樣特別柔韌,皺紗般是為上品,時時能添枝添葉來點新意,不難理解。為什麼要塗澀柿呢?似乎柿澀使紙柔軟,怎麼塗呢?咬一口塗一抹?青柿才多澀,滿嘴麻?或者搗熬成汁?值得一試,秋天來時。我正有棵柿子樹,先去買宣紙,樹上現在隻有葉。起碼可以寫幅中秋柿澀色對聯,亂筆蛇行破書法,金文甲骨無人嫌。
室小垂天雲,林高整羽儀。橫批:仙居
香蜂葉之夢
陰寒濕冷,曙色欲暮,整天都像尚未天光。
用香蜂葉汁加楓糖漿熱水衝了喝,可以發汗催人好睡,喜歡學嚐百草的神農。書上說原是東方藥理,阿拉伯商人把它帶到西班牙,基督教教士又從西班牙傳到德國,五月花號再把它從歐洲帶來美國。香蜂葉是重檸檬與輕薄荷調適的氣味,隨處可見的家常藥草,調味香料,但我真喜歡它不尋常的身世。
是哪個東方傳給了阿拉伯商人?印度?錫蘭?尼泊爾?原始佛教的林園?身世仿佛貼著宗教的足跡,見證著《心經》的行腳?世尊喝過嗎?基督也喝過?有情植物的傳奇,幾千年容顏未改,行行停停,依然是晚樹新蝶,當年舊夢。
戀邪
助濕戀邪這四個字,給別人些什麼想象呢?春潮帶露的梅雨季節,煨一小盆紅炭烤栗子吃,因為貪戀花間葉緣的水滴可以燒茶,所以站在濕泥裏戀著不走,站久了人也癡了,仿佛中邪?
它的上半句是:顯盛中滿,助濕戀邪。意思是中腰顯得很肥滿,以致腎水太多容易招風濕風邪。書裏記載淮山藥的藥理,背青囊采藥的天才文筆,美麗的病書寫。
我摯愛的中文,懨懨怏怏寫起來都像做夢。亞述神殿壁畫的胡子也有此一功,沙漠裏髒兮兮的長胡子,壁畫中成了美神的圖騰,一掛掛玉米般布在嘴邊。
銅鏡傳奇
懸壺行醫的拜把兄長是好友,也是個青銅收藏家,偶爾會讓我看他不輕易示人的寶貝。一隻四麵鷹和八蛇八玄鳥的無耳四方簋,內裏正中央是個金文的象形“天”字。秦俑尚未開挖前,就在秦陵得來。玄鳥即鳳,蛇即小龍,線條華麗纖佻,像後妃器皿。玄鳥大靈蛇較小,像獻給母後多過妃子。始皇統一天下自謂齊天,來自秦陵自然是秦宮器皿,始皇最愛的女人其實是母親趙姬,所以我認為也許是趙姬之物,他也說來自秦陵後妃墓穴。我還認為鷹是蒙滿圖騰,或可思考始皇趙姬都是蒙滿人氏?
還許我瞧過一隻商周尊,銘文僅三個字“蓯王用”。他說他查了東西周都沒有蓯王。沿邊另有一行小文,似乎敘述周封邑小國魚伯。這隻尊接近壺,有個蟠龍鈕蓋,不會是諸侯形製,必是天家神器。銅鏽下的底色是紅銅,銘文是金文,造型渾融大器,不會是晚商,應是西周,晚商青銅奢麗。他要我猜猜這三個字的意思。我想了想,認為是“聰”字的諧音,取了西域來的草藥蓯蓉之蓯,甲骨也證明神農時代即有的蓯蓉,當時的字形是如今的簡體字。以藥名取代自認天聰的“聰”字,一題雙覆,取“藥”字的意思,天聰自認是國家之藥了。藥,則覆射周易“爻”字的諧音了,可能是文王作爻的紀念尊呀!他也說給武漢大學的舊友初步鑒定過,都認為當出自西周。我調侃他,啊呀,周文王的東西,寓意爻王用,易數進行卦算時,正是以修剪齊整的禾杆投壺,非常可能是爻王周公投禾杆寫周易的青銅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