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正
陳老頭有一個令人驕傲的兒子,是村裏的第一個大學生——那時的大學生是鳳毛麟角,包分配工作的。陳老頭的兒子就分在縣城裏機關工作,用莊鄰們的話說,是當幹部的、吃公家飯的。
剛參加工作時,兒子差不多每個休息日都回來,單位發水果、月餅什麼的,他一樣不少地帶回來。後來兒子回來就漸漸地少了,陳老頭知道兒子在談對象了。
有人問起:你兒子好像有一陣子沒回來嘛!他們少年人有少年人的事,天天回來陪我孤老頭子做什麼!陳老頭一點兒不介意地回答。
可兒子回來的次數越來越稀疏了,就像門口臭椿樹上的葉子,入了秋刮一陣風就少一層,最後隻剩下幾片,差不多是光禿禿的了。
兒子娶的是城裏姑娘,結了婚生了孩子後,兒子一年到頭回來的次數也就是過年、清明那麼一兩次。每次回來都是趕場子一樣,晌午到,吃過午飯就走。
你們就不能住一宿啊!有時陳老頭也來氣。
還住一宿呢,才一頓飯工夫,你看他身上玩的,就差嘴巴裏沒有泥了!兒媳婦說。
兒媳婦說的是孫子。
莊上的老頭兒,跟孫輩都親得不像樣子,孫輩要命都給,可陳老頭因為孫子回來得少,跟孫子總隔著什麼,有一次他忍不住伸手在孫子小臉上抹了一把,卻把孫子惹得大哭起來。惹得兒媳婦也沒了好臉色:
你不知道你手有多重!
你手太糙,剮著孩子了!兒子也在一旁幫腔。
陳老頭知道兒媳婦不習慣鄉下過日子的方式。
但說心裏話,陳老頭還是希望兒子一年到頭能多回來幾次。門口的臭椿樹還是兒子出生那年栽的,兒子屙,他不想讓狗吃得到處是屎,就在門口栽了這棵樹,在樹根下留了一個坑,兒子每次的就順手埋在樹根下。
現在臭椿樹長大了,兒子也長大了,兒子卻不在家了,隻有臭椿樹還在門口陪伴著自己。
附近添了好幾家木材加工廠,已經來過好幾撥人,要收購陳老頭的這棵樹,出的價也不低,陳老頭就是不鬆口。
有樹在,多少等於看到了兒子的影子。
不是過年,也不是清明,兒子居然回來了,兒媳婦、孫子也都跟著回來了,這有點兒出乎陳老頭的意料。他們是打的回來的。
一同回來的,還有一條雪白雪白的京巴狗。
他們從出租車上搬下的,還有一隻精致漂亮的柳藤筐,丁丁掛掛許多吃的。
陳老頭很快弄明白了,兒子、兒媳婦是送狗到鄉下來“避難”的,城裏在創什麼衛生城,兒子、兒媳婦住的那個小區又是必查的,而且同時在創什麼示範小區,不允許養寵物。
狗真的在城裏養不住了,於是兒子、兒媳婦決定把狗送到鄉下陳老頭這兒來避一避風頭,等檢查過去了再說。
陳老頭早知道兒子家裏養著一條狗,兒媳婦疼狗不比對待孫子差。兒媳婦來鄉下不肯多逗留,另一個原因就是她惦記著這條狗。陳老頭沒想到是這麼一丁點兒大的狗。買它的時候,才3個多月,就花了3000多塊,兒子說。
這麼多錢!陳老頭瞪大了眼睛,確信兒子說的不是假話後,他撇過頭去,丟下兩個字:燒心!
聽到陳老頭這番話,兒媳婦放心不下,兒子為安慰她,又叮囑陳老頭:貝貝靈呢,智力不比小孩子差,爸,你一定要照顧好它……兒媳婦又一一指點給陳老頭看:這筐是貝貝睡覺的,這毯子是貝貝墊的,這小被子是貝貝蓋的,這是貝貝早上吃的餅幹,這是貝貝中午吃的罐頭,這是貝貝的零食,這幾樣是它的玩具……你一定要叫它的名字,要不然它不會理你。貝貝上午大小便各兩次,下午也是兩次。每天至少帶它出去遛兩次,每次至少一個半小時……風鬼了!活見鬼了!陳老頭直在心裏罵。可看在兒子的麵上,他又不願違拗兒媳婦的托付。
吃過午飯,兒子、兒媳婦破例沒有急著往回趕。兒媳婦生離死別似的撫摸著小狗的頭念叨:貝貝乖,在爺爺家聽話噢……兒子、兒媳婦直到傍晚才叫車返回城裏的家,兒子結婚後第一次在鄉下老家待了這麼久。這還是令陳老頭非常開心的。
一連幾個星期天,兒子、兒媳婦都帶著孫子回來了。
陳老頭的臉色紅潤起來,說話聲音也洪亮起來。他竟然有心情帶著貝貝圍著臭椿樹一圈一圈地兜著圈子玩,像個老頑童。自己跑累了,估計貝貝也跑累了,他會蹲下把貝貝抱起來,摟在懷裏,不停地用他粗糙的手掌摸貝貝毛茸茸的小腦袋:乖,跑不動了吧,爺爺抱一下!
陳老頭也牽著貝貝在莊前莊後轉悠。陳老頭打心眼裏感謝這條叫貝貝的小狗,由感謝而喜歡,他希望城裏的那個什麼創建一直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