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梭標的家比我家還糟糕,他家住在一條狹窄的小巷裏,那小巷汙水橫流,到處是磚頭、瓦塊、菜葉,那房子老得不成樣了,房子幾乎都是朝一個方向歪斜著,歪斜得連門窗都無法關上了,卻沒倒。這得感謝房子的結構,這土木結構的房子是互相牽連的,一間牽著一間,估計一時半會兒倒不了。鐵梭標家隻有一間房子,前麵半截用途可大了,喂雞,雞圈是一張方桌,上麵吃飯,下麵用繩子圍著,雞就在裏麵生活;喂豬,用幾塊木板隔了,一隻豬懶洋洋地躺著,半死不活的樣子。火塘上永遠煮著人食或豬食,還打草席,順牆擺一個木架子,一地下堆著稻草和搓好的草繩,他媽病歪歪的不停地打草席,他的弟弟妹妹就在門外搓草繩,進他家是受罪,十五六平方米的地方有這麼多活物還要打草席,起身來必須小心翼翼,否則不是踢到罐罐就是踢到盆子。窄是次要的,更糟糕的是他家的衛生,雞在刨草,豬在吃食,屋裏豬屎雞糞到處都是,那味能好聞嗎,蒼蠅成群結隊,臭味熏得人打腦殼。
我進去時鐵梭標的爹意外地出現在家裏,過去他爹白天都在外麵拉手推車,他的出現使我感到意外,但我終於發現他沒外出的原因了,他的腳腫得老粗,紅彤彤的像截紅皮大籮卜。他正在用一個大木盆泡腳,木盆裏是黑漆漆的一大堆草藥,他正咧著嘴噓著氣揉腳,一看就是憤怒的樣子。我反應快,聽說大爹摔倒了,我來看你。鐵梭標的爹說看個球,是來找鐵梭標的吧,告訴你他替我去拉手推車了,你不要纏他,我那幾文錢靠他去掙呢。鐵梭檔的去向已經清楚了,我說我走了,您好好養傷吧。
沒過多久,鐵梭標出現了,這家夥滿臉胡須,披著衣服,一身排骨,他的臉上和身上被太陽曬得黑漆漆的,凡是曬得到的地方脫了皮,花一塊白一塊,像得了白癜風,人疲倦得不行也萎靡得不行。他說不讓拉了,合作社的領導說他力氣小,隻算半個工,半個工就半個工吧,可雜種些硬是不要我拉,回來了。我說回來就回來吧,不讓拉就不讓拉。鐵梭標滿臉愁容,說你到說的好聽,我爹的腳還沒好,沒人去拉車,一家七八個人喝西北風?平時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鐵梭標臉上第一次有了愁容,他這樣一說,我心裏也不是滋味,我家比鐵梭標家也好不到哪裏去,一想到家裏的事,一想到前途,我們心裏就惆悵得不行。在城外的小河邊默默地百無聊賴地坐著。我起身在河裏打了幾個水漂,說不要想那些破事了,活一天算一天,那裏天黑那裏歇,講點高興的事。
我就要鐵梭標講這些天他拉手推車的事,鐵梭標就講了他們是如何拉手推車的,有時他們送貨送到很遠的地方,上坡時互相幫襯著,把車停在坡上,所有的人推一張車,推完一張又推一張。他拉不動,他們還卸了不少東西在他們車上。下坡時把車全部用繩子串起來,串成一長排,大家坐在車上,由一個人在前麵掌著方向,車像長龍一般呼呼地向下溜,路邊的人驚叫著往兩邊退,風呼呼地吹,坐在上麵神仙一般快樂。休息時,大家把各自的東西拿出來湊在一起吃,吃完就講暈話……說到這兒鐵梭標黑黑的臉上竟有了紅暈,不肯講下去了。鐵梭標越不肯講我越要讓他講,我的心也癢癢的。真的,說來也許沒人相信,那時我們已經十五六歲了,我們一天閑遊浪蕩,在人們的心目中簡直就是二流子,可那時我們真的對啥性啥愛情一竅不懂。那時我在一本書上看到吻你的字樣,我是讀成勿你的,就是這個勿你也讓我臉紅心跳,覺得又新鮮又刺激。嘖嘖,吻你就是親嘴呀,這意思我是明白的,可親嘴,那是多麼讓人羞恥的事呀。我有一次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願望,想“勿”周萍,這個想法使我羞愧了好些日子,使我更加覺得自己的無聊和無恥。但我又渴望知道那種神秘的事,鐵梭標越是不肯講我越著急,越央他講他越不講。我說你不講就算了,那你憨樣子曉得啥呢?人家拉手推車的都是大人,誰願意講給你聽。鐵梭標說你曉得啥子,他們講都不避我哩。那天上坡時大劉拉到半坡就拉不動了,老徐來幫他,說昨晚攻打奶頭山去啦,看你虛汗長淌的。大劉說沒得的事,肚子裏全是稀飯,哪個還有精神。老徐說我曉得你的德性,你是吃稀的還是放出稀的,隻是比稀飯還稠。大劉說你老婆沒得我捐獻。老徐說你那點雨還濕不了你那丘田哩。大劉說你不服,那試試……鐵梭標說的時候,我明白他說的是啥事,我心裏有了奇異的變化,身體也有了微妙的變化,覺得熱血衝頂,喉頭發緊,一股氣流在身體裏回蕩,最後衝下小腹。我們臉憋紅了,誰也不好意思講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