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討債(7)(2 / 2)

劉叔感到時間已經凝固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剛才棉衣掉下去使他感到恐懼,感到無助和無奈,他空白的大腦裏隨即浮現出血淋淋的畫麵,這個畫麵已經困擾了他許多日子,常常在他睡夢裏出現。他在這個血淋淋的畫麵中看到了自己五官變形、獰猙可怖的樣子,看到了自己的腦袋摔碎、紅白相間濺滿一地的樣子,還看到了骨碎筋斷、像爛柿子一樣攤在地下的樣子。他常常從噩夢中驚醒,木怔怔地坐起來抱膝發呆。劉叔還想起了大女兒的信,大女兒從報上知道了他要跳樓的消息,當即打了長途,在電話裏哭得幾乎咽氣,隨後又寫了長信,信寫得痛徹肺腑,淚水把字融化了,以至於許多字都看不清。想到這些,劉叔內心更加淒楚,更加疼痛,更加悔恨,他急切地盼望記者和大領導,比困在礦井是遇難的民工還迫切。

雙方的對峙就這樣僵持著,空氣緊張都隨時都會爆炸,這是一種膽略和心智的較量,是一種定力和毅力的較量,是一種用生命作賭注的較量。劉叔漸漸支持不住,他的精神正在一絲絲的剝蝕,他的精神失去支撐,幾近崩潰。支撐他精神的就是領導和記者的到來,他的賭注是押在他們身上的。他不曉得那位領導也正心急如焚地往回趕,他不知道記者其實已經來了,但被堵在大門外進不來。由於不可知的因素,他的精神漸漸潰塌,他怕死的表情求生的欲望已經非常明顯地顯示出來,就連緊張萬分的老板也看出來了,就連將心懸著的圍觀者也看出來了。老板的神經鬆馳下來,他摸出煙來,遞了一支給那位副經理,親手為他點燃,自己也悠閑地抽起來。副經理抽著煙,咋樣,老兄,我說過沒事的。其實上次我已經看出他的怕死來了,他是用死來嚇人的。圍觀的人鬆馳下來,人群裏有了聲音,抽煙的、講話的、跺跺站木了腿的都有了。有的還彎彎腰,踢踢腿,捶捶臂膀敲敲背。人們從緊張,驚恐中回過神,臉上出現了輕鬆甚至戲謔的表情,像看猴戲一樣看著劉叔。劉叔在人們嘲笑的聲音裏臉色更加蒼白,汗水不斷湧出,眼裏出現了驚恐和乞求的內容。他的身子顫動起來,這種顫動一經開始就不可遏止,越抖越凶,以至於他的身子基本上已傾斜到牆內,讓人看著就像一隻煮熟的爛蝦。

把分寸把握得極好的副經理開口了,他聲音冷冷而又充滿嘲笑意味,說跳呀,別愣著不跳。我們還等著看你的表演哩。我們還等著看你摔成肉餅,我們好上法庭去領罪哩。劉叔心如刀絞,羞憤萬分,但他卻更加緊緊地抓住了擋牆。隨著副經理的話,房頂上的人喊起來了,跳呀,怎麼不跳了?你不要裝死狗了,要跳就爽快點,我們等不得了……劉叔的頭像受到什麼東西的重擊,他的頭嗡嗡作響,疼痛得絲絲契入骨縫,他的心在流血,流得他虛弱無力、萬念懼灰。巨大的屈辱感和強烈的求生願望交織在一起,跳呢,還是不跳……五兩個月後,我突然收到一捆牛皮紙包著的東西。打開一看,是兩本法律方麵的書籍。書是劉叔寄來的,自那次事件之後,他就徹底地消失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那兒。我和其他工友四處打聽他的消息,也尋遍了全城甚至郊外的工地,就是不見他的蹤影。我和大家在悲痛中過了一段日子,漸漸地也把他淡忘了。誰知他卻從另外一個城裏為我寄來了兩本法律書,他沒有留下片言隻字,但我捧著書,卻像捧著他的一顆滾熱的心。他的用意,我是深深地理解了,淚水濕了我的眼,我狠狠地揩盡淚水,去水龍頭那兒洗幹淨了手,鄭重地翻開了第一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