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的知識分子研究(1 / 1)

這些年來,陳遠的知識分子研究,很引人注意。他每有文章發表或者新書出版,都會形成一點小小的閱讀高潮。在中國的整個民國史研究中,陳遠這樣的邊緣人物是讀者心中的中心作者,而我們職業的民國史研究者在讀者中常常倒成了邊緣作者。這個現象,我以為應當引起人們的注意,比如傅國湧、張耀傑、林建剛等人的文章,何以比我們職業的民國史研究專家更引人注意?我想不能簡單用一個“他們會寫文章”來概括,而還有更多需要我們思考的東西。如果我們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當代最優秀的史學家如沈誌華、高華、楊奎鬆、張鳴等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對自己關注的那一段曆史,有一個基本的情感上的判斷,雖然保持客觀公正是好曆史學家的基本素質,但對曆史的真實感覺一定有情感因素在其中,不然對那一段曆史的感受就會偏離,自然也就談不上真正的曆史研究了。陳遠在這個層麵上,我以為和好的曆史學家的感覺是一致的,不然他不會對自己選擇的研究方向如此投入,這是近年來所有好曆史學家都具有的修養,所以他們完成的曆史著述,才獲得讀者認同,贏得讀者喜愛。克羅齊的名言,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其實主要指得就是當代人對曆史事件及相關人物的感受,而這其中是不能排斥情感因素的,也就是說,如果在整體上把一個時代判斷錯了,其他再準確,也不能獲得真實的曆史感覺。

陳遠二〇一二年在商務印書館出版了他的一本隨筆集《負傷的知識人——民國人物評說》,這本書的台灣版我過去也讀過,感覺是一本非常好讀而又引人深思的書。陳遠筆下的民國知識分子,雖然基本都是逝去的人物,但陳遠用他自己的感情和筆調,讓這些曆史人物又活起來,讓他們重新回到了我們的時代,陳遠的這個本領,我是相當佩服,他敘述民國知識分子的經曆,不是一般地梳理相關史料,而是用自己對史料的判斷,選擇切入點,然後把自己對那一段曆史的理解與判斷,用自己帶感情的筆敘寫出來,在近年民國曆史人物的研究和寫作中,陳遠是個性鮮明有自己獨立見解的學者。他這本《負傷的知識人》,聽上去有點憂傷,似乎還有一些歎惋的感覺,但細讀你會發現,陳遠對這些曆史人物生活的時代及製度因素,有自己獨立的觀察,他是在對一個時代知識分子的整體生存條件有了基本把握後,才來分析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態的,所以在陳遠筆下,各類知識分子的命運也就有了他們的合理性,他認為這些人物的性格、機遇以及他們對不同時代的判斷,共同構成了這些知識分子的全部人生。

陳遠對民國知識分子的觀察視角是大學,而且是以當時中國北方幾所著名大學為主,比如清華、燕京及輔仁,也就是說,陳遠的角度是在中國現代大學中,更注意有教會背景的大學,也更關注這些大學中知識分子的命運,特別是陳遠近些年來對燕京出身的知識分子的集中聚焦,已成為觀察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的一個特殊視角,陳遠的觀察是何以在中國現代知識分子中,凡出身教會大學的知識分子,多數在知識結構和價值係統中,能保持某些知識分子的基本品性,而其他大學出身的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則沒有這樣明顯。陳遠努力去挖掘這些知識分子成長的環境因素和時代條件,從而對教會大學在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曆史命運,發出了自己的感歎。

與一般的民國史研究不同,陳遠的一個長處是他能把曆史和現實對接起來,在關於燕京知識分子的研究中,凡是當時還健在的人,陳遠基本都努力去尋找,去訪談,去用大量第一手的感性生活激活曆史材料,所以陳遠筆下的中國知識分子,讓讀者感覺真實不虛,不是神化後的虛幻人物,這一點,陳遠自己的學術工作暗合了現代口述曆史的基本規則,先由史料發現線索產生曆史感覺,再尋著史料線索追尋真實的事件和人物,最後再回到文獻中來。這個過程的最後結晶,使陳遠的文章比一般的記者文章深刻,比專門學者的文章鮮活。

十多年前,陳遠從石家莊一所工科大學畢業,因為對文史有強烈熱情和興趣,曾和他的大學老師謝誌浩先生來太原訪學。當時我和高增德、韓石山、智效民、丁東先生時相過從,誌浩、陳遠來太原後,我們多次接談,心情十分愉快。陳遠當時連工作還沒有著落,但是他憑著自己的努力和執著,最後選擇了自己喜歡的職業並且成為一個在社會和專業研究領域都引人注目的學者,這些都源於他對文史的熱情和興趣。陳遠這些年來已先後出版過十幾部書,有專業的人物傳記,有專題研究、也有更多的隨筆文章,在社會上產生了很大影響。我個人認為,陳遠的學術工作,將會得到越來越多人的認可。二〇一二年二月間,澳門大學專門邀請陳遠就中國現代大學製度中的教會大學問題做過專門演講,表明他研究工作的意義已經顯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