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同學在尋找原始幸福,高喊著吸毒與同性戀萬歲。他們在課桌上寫的是青春是本太倉促的書,在廁所的牆壁上寫著公關小姐是公辦的娼妓,卡拉OK是鬼哭狼嗥般地哥妹親肉肉,UFO的宇航站是月球。他們叫著喊著從柳三棉身邊走過。教室裏越來越亂七八糟,班裏每日盡是海闊天空地亂侃。準備出詩集文學社成員朱雪雯的寫作課要補考,她哭著鼻子跑到老師家吃住不願意走,裝瘋賣傻,終於如願而歸。事後,她扭著楊柳細腰給班裏同學每人發一個鹹鴨蛋,以示請客,並噘一下小嘴說那鹹鴨蛋不要錢,是從寫作老師家偷的。消磨時間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黃色錄象。射鹿湖跑馬場。黑桑樹咖啡館。不吸煙不喝酒不是好男人。酒能傷性酒能壯膽,酒也能生色。時間長了,班裏也出現一些穿花過柳的緋聞。課堂上不再寧靜。海南的全方位開放,使中國青年由其是大學生們的瞳孔放大許多。求職信雪花般地飄向南方。盡管何茹抱病上課,但學生多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那一年的年前的那一場大雪,放眼望去,滿世界都是雪。
柳三棉呆立在黑桑樹下。
黑桑樹象海潮托起的一塊嶙峋怪石,刺向街旁的虯枝猶如箭筒緘默的彈頭。沉思著。沉思著。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沉靜。是天蹦地裂前片刻的寧謐。是驚濤駭浪岸邊的期待。是貝多芬生命交響曲的前奏。是詩人執著的個性。是責任編輯藝術靈魂的顯現。
羅蘭走近黑桑樹下的柳三棉,把正在對著黑桑樹深思的柳三棉拉進咖啡館,問他是否神精病又犯了。柳三棉問:“我以前是神經病嗎?”羅蘭做深思狀說:“有點象。”雀巢。伴侶。糖。羅蘭問柳三棉為何不要煙。柳三棉說:“最近身體情況不允許我多抽煙。”“三棉哥,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在黑桑樹咖啡館請你喝咖啡了。”“怎麼?有什麼變故?”柳大春和黑花走了過來。黑花挎著柳大春的胳膊,柳大春叼著一支古巴雪茄煙,一老一少,都露著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神態。
羅蘭朝柳大春呶一嘴說:“他就是買主。很有後台的,在墟城能算得上一個人物。公安部門抓了放又放了抓,誰也拿他沒辦法。在墟城,沒有自己的一幫人是不行的。我已買通辦護照的路子,然後去美國。在那裏當官的怕老百姓,在那裏垃圾可以發電,在那裏……。”“羅蘭,生命不屬於金錢不屬於權勢不屬於神祗也不屬於偶象。羅蘭,隻有我知道你去美國是為了繼承你外公的遺產,何必再找諸多的借口呢?”“不是不是,我外公是不許我去美國不許我離鄉背井不許我沾銅臭味。我要靠我自己。靠我自己走我自己的路。柳三棉,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是想到美國去淘金,我是想發財,但我絕對要靠自己。我最討厭的就是故作清高的人。你柳三棉高傲脫俗偉大,沒有錢你能滿足抽煙的欲望嗎?”柳三棉的肺部一陣刺痛,哀兮兮的羅蘭在柳三棉的眼前越來越模糊。電影廣告都是瘋狂殘酷殺手大盜欲望奇案女人。書麵上美妙的胴體泛動著粉紅透藍的光暈。
舞廳裏唱《一無所有》的青春玉女紅歌星的雪白肌膚好似罩上一層溫柔的薄霧。發廊的少女不顧一切地挺拔著她全部少女的嬌傲。柳三棉象個夜遊神一樣在街上胡亂地走。太陽放射著鮮紅耀眼的光茫,把所有的一切都染印得紅豔欲滴。
柳三棉對著雲蒸霞蔚的東方想縱身大叫一聲,可是,他又不知道自己想叫喊什麼。生命自身就是悲劇。虛構是人生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羅蘭對柳三棉說,生命的悲劇是一場連繼不斷的掙紮,其中沒有任何勝算或任何勝算的希望,所以,生命便是矛盾。在生命的殺場上,勝敗乃兵家常事。柳三棉不想服輸。盧泰愚能從農家子弟到韓國最高統治者,他為什麼不能做個野心勃勃的盎格魯克遜人。柳三棉突然覺得喉頭發緊,一陣火騰得燒遍全身。月落參橫,柳三棉騰蛇遊霧般地爬向宣傳部給他的房間,那裏是他生命的港灣。柳三棉躺在床上,很想抽上一支煙,但房裏到處都是些空空的煙盒和煙蒂。買,沒有錢。柳三棉急得火燒火燎般在屋裏亂轉。煙癮越來越大,距發工資還有幾天呢。妻子葉月兒去了老家四川,葉雲兒去了美國,柳三棉感覺自己象個棄兒,有些卑微。駑駘。無能。貧賤。柳三棉也是個男人。一個挺人模人樣的男人,可是,幾年來他吃沒有吃好穿沒有穿好玩沒有玩好。孫中山說人固有的歡樂我都要有。男人連吸煙的欲望都不能滿足,柳三棉忽然從心底感到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