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寂寞春風香不起(1 / 3)

轉眼就是正月十五,上元燈節。清早推開門,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地上積了有一尺多厚,好一夜大雪。丫頭、婆子們更是忙開了,在內園湖心的佳色庭忙著掃雪,安置幾案。原來這遇仙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年的上元燈節,秋娘便會在這佳色庭宴請平日出手闊綽的恩客,無非是些盛澤鎮上的官爺客商,或者平常喜與她們結交的文人、墨客。姑娘們也會獻藝助興,因此遇仙樓的姑娘喚這日“雙豔節”,佳色亭又諢號“鬥豔庭”。

辰時,綠荷和秋娘已各處查看各事齊備與否。

巳時遇仙樓門口已是車水馬龍,不到午時賓客已到齊。這佳色庭位於遇仙樓的最深處,築在人工開鑿的小湖中心,四周遍植垂柳,湖心仍留有去年夏天開過的殘荷,如今都掩在厚厚的雪下,隻能略微猜想到它們當初的樣子。通過一座頗為雅致古樸的木橋到達佳色庭,庭裏早已按秋娘所囑擺下了八、九個小竹案,每個小案上都已設好杯箸酒具,案下鋪了厚厚的皮毛褥子,廳邊設了兩個大案,一個擺著茶鍾、茶盂及各色茶具,另一個擺著溫酒的家夥什物。

天上的雪仍不停飄散,外麵冷風呼呼的刮著。佳色庭裏掛著一個個紅綢製成的燈籠喜氣洋洋溫暖如春,原來屋內的角落裏都設有暖爐,爐內嫋嫋的燃著香檀木,真真是裙裾飛揚脂粉飄香。隻見玉環挽著朝天髻插著雙葉金牡丹挽絲步搖身身著牡丹薄水煙旖旎拖地長裙,玉簪著撒花煙羅裙梳著桃心髻,玉容著流彩暗花雲錦裝梳著雙螺髻,玉瑤著桃花雲霧煙羅衫帶著鬏髻,紅官人一色外披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披風,一個個紅衣白雪媚笑連連更稱得妖嬈美麗。清倌人今兒個也輕點絳唇淡掃蛾眉精心裝扮了一番,飛煙著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梳著淩雲髻,采薇挽著鬆鬆的發髻插著綠雪含芳簪,月痕著宮緞素雪絹裙梳著牡丹頭插著事事如意簪,一色外罩一件牙白雪狐裘。

每一位恩客旁邊都陪坐著一位姑娘,一桌桌看過去分別是玉環陪著李尚書的公子,玉簪陪著劉太尉的小兒,玉容陪著朝廷專司買辦的胡員外,玉瑤陪著吳江最大的錢雲綢緞莊錢莊主,飛煙陪著王縣令的衙內,采薇陪著世襲的裴千戶公子,月痕陪著官貴崔公子,張大山人等一幹清客自斟自飲。各家的丫頭都清一色上身著大紅棉紗小襖子,下著紅綾彈墨夾褲忙著給自家主子和客官端茶上菜,阿芙和猊兒都不在我一個人站在飛煙身後垂手待立。

“蒙各位官人賞臉,奴家,秋娘和姐妹們多謝大家一直以來的厚愛。今日花魁娘子阿芙也備了新曲彈唱,我遇仙樓上下定伺候大家吃好、喝好、樂好。”秋娘起身向各位恩客福了福身子。

沒等恩客們回過神來,阿芙不知何時已走至庭前的廳上,隻見她上著如意雲紋衫,下著百褶如意月裙,如水的長發用一跟纖長的白絲帶鬆鬆係住,向大家微微福身後,款款坐於箏前的圓凳上,一雙柔荑纖長白皙,輕輕的撫在琴弦上露出袖口繡著的如意雲紋。她斂眉頷首,屏氣凝神,片刻,右手一個大搓之後一個八拍的連托,左手熟稔的吟、揉、按、滑,樂音便緩緩的流淌開來,帶出輕輕的低音處的哀婉纏綿,口中輕輕唱到:“一張機,斷橋倩影日斜西,荷香水暖魚相戲。霞林層染,白衣紙傘,對影寄相思。兩張機,撫杯慢飲吟珠磯,一窗往事酒中憶。愁多幾許?堪堪下筆,墨滴字難提。三張機,晨霜夜露草淒淒,朝陽瑟瑟扶搖起。何人昨夜,倚窗思君,此刻未歇息。四張機,欲往古庵皈佛依,青燈殘卷了塵意。頌經超度,參禪悟理,獨自證菩提。五張機,薄霧縈樹漫河堤,入冬新綠難尋覓。蒼茫原野,枯樹老枝,豈肯宿黃鸝。六張機,孤琴對月月淒迷,幽弦曲曲皆哀泣。焚香輕歎,唏噓不已,兩眼盡淒迷。七張機,幽窗疏影譜新詞,聆風一夜過牆隙。絲絲殘漏,難隱憔悴,夜夜心事有誰知。八張機,風號夜樹子規啼,倚欄望月遙相寄。相思脈脈,更深露重,呢喃舊日憶。九張機,誓言在耳淚沾衣,千絲萬縷情難棄。繁華落盡,錦書難寄,皆是化成泥。”像伴隨著胸口的陣陣隱痛,高音處則清遠悠然,像零散著女子的嗔怪,無一處不泄露出小女子的多愁善感。最後一個泛音,如竹篙輕輕的點在水裏,帶起滿篙的流水滑聲,無限幽深開去。大家似乎都還聽得飄乎乎的浮於半空中,以為彈唱這曲的女子早已遺世獨立,羽化登仙而去,她已緩緩歸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