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三是個老資格的劊子手,從十八歲出師後,就被分派到了南門道執行死刑,到如今正好整十個年頭,死在他刀下的死囚連他自己也已數不清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醜的有俊的,有哭哭啼啼嚇得渾身軟倒的,也有泰然赴死無畏無懼的,但元三從沒有太多的感想,手起刀落,一個個人頭滾落時在他眼中與兒時玩過的石頭並沒有什麼兩樣。最多,也就是茶餘飯後與同行閑聊時對那些英雄氣的讚歎幾聲,對褲衩都尿濕了的罵上幾句“膽小”“熊樣”而已。
但是,這一次,元三看著跪在地上受死的這個女囚卻在心中多了一些莫名的情緒。舉著紅纓大刀卻本能地不想砍落下去,他甚至能感到手臂有些輕微的發顫。
元三不是沒看到過美麗的死囚,兩年前京都名妓花小蝶曾豔冠天下,因為被告發通過結交朝中顯貴官員盜竊國家機密被處死刑,也是元三執行的。但元三隻是多看了她兩眼而已,手下卻毫不含糊。因此,元三被同行人看作是個冷血無情的怪物。
元三並非無情,隻是花小蝶還沒有美到突破他能承受的極限。他看了下扔在地上的木條,上麵寫著她的名字:白珈。這個白珈的美卻擊碎了他多年來用鮮血與生命所修築的防護層,光是她線條優雅而倔強的背影,纖長白皙的脖頸,從發髻上掉落的幾縷發絲都那樣令他心動神往。雖然隻是短短的相遇,但元三認為自己已愛上了她,在他活到第二十八個年頭時,愛上了一個他負責執行死刑的死囚。
她是犯了什麼事被判死刑的呢?好象聽多舌的呂一說過,她是替兄從軍,觸犯了女子不得上戰場的大忌。本來,她沒有在少帥進攻受挫時進言獻計,就這樣當她的小兵也沒事,可是偏偏獻了計策,還因此讓少帥一舉擊破了敵軍的主力。少帥鳳息梧也是好意,帶她上京領賞報功,卻不知怎麼的就被看穿了女子身份,女帝大怒,親自定了她死罪,在今日此時執行。
比起以前的那些死囚來,她當然不是大奸大惡,但也不是全然無辜。曾經有一個16歲的少年,隻因為在女帝出遊時,仗著尚有幾分姿色,就大膽抬頭看了她一眼,據後來女帝身邊近侍說,這一眼十分的嫵媚俊俏,飽含著無限情意的。可是,正巧,女帝那天心情很差,並沒有領略到他的用意,也沒有欣賞他的美色,見有人竟在一片跪拜的人群中抖膽抬頭無理直視天顏,故大怒,令人將少年毒打一頓,扔進了死牢。
竟管如此,元三還是覺得白珈就這麼死了太過可惜。
“劊子手,你還在等什麼?還不動手!”監刑官一拍驚木,大喝了一聲。
元三回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台下靜寂無聲的觀看者。層層圍觀的人比往日的都要多,但不同以往的是,他們沒有喧嘩,沒有擁擠,隻是用哀傷的眼睛看著受刑的白珈。因為白珈的獻計,讓他們的許多親人好友免死戰場,使那場本不該發生的戰爭提早結束。她是他們心中的英雄,現在英雄正要赴難,他們所能做的,就是灑上一杯水酒為她壯行。
元三將手中的刀柄握緊了一些,提了口氣,想要硬起心腸來,但正是此時,白珈卻扭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不要想太多,和以前一樣給我個幹淨活。”她輕聲說著,便又轉了過去,本來就細長的脖子又挺直了幾分。
她已感覺到元三的猶豫不決,是怕他的活幹得不利落,本來該一刀了斷的,到時隻怕會連砍幾刀都無法令她咽氣徒增痛苦。
陽光很正,刀鋒反射著它的光芒照花了監刑官的眼。他用衣袖擋著眼眸,再次催促道:“劊子手,還不行刑嗎?你再拖延時間,就下來領10棍。”
元三深歎了一口氣,放下了屠刀,向他跪拜道:“大人,小人突感雙臂無力,今日行刑不得。請大人責罰!”
人群中發出了讚賞聲,他們為白珈暫時逃過一死而高興。
“好一個劊子手,等下再處罰你。來人替代他,繼續執行死刑!”監刑官無視百姓憤怒不滿的目光,麵無表情地宣布命令。
為什麼還沒有死呢?
白珈漠然地看著台下眾人的臉,此時,她倒希望劊子手能痛痛快快地揮下刀來,這樣等待死亡來臨本來就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懼。那每一刹都是在煎熬她的神精,白珈並不是不怕死,隻是知道死亡不可避免,那就死得優雅一些,從容一些。當身首分離後,他會知道,她死時並沒有哭天嚎地,她是他的部下,永遠不會給他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