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四年春，南直隸一處山野小村中。
身形嬌小的少女伏在一片土牆後，緊貼著土牆裂開的幾個豁口，側耳偷聽牆後一對中年男女的談話。
“當家的，村子裏二狗子家今兒個又來提親了，許了一頭牛五隻羊做聘禮呢！要不咱們就答應了？”
說話的婆娘三十多歲模樣，仿佛被刀削過一樣的平板臉上，一雙倒三角的小眼睛精光閃爍，連眼角那幾道淺淺的皺紋也透著一股子市儈算計的味道。
婆娘對麵站的是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粗壯漢子，黑乎乎亂糟糟的胡子遮去了大半張臉，兩顆黑少白多的眼珠好似隨時會爆出來。他晃了晃手上的粗瓦罐，抿了一口裏頭的劣質酒，吧嗒著嘴哼道：“你個婆娘懂什麼！咱們這村子裏二狗子家算有錢的，放城裏頭他們算個屁！一頭牛五隻羊？哼哼，也就你這個眼皮子淺的婆娘才當寶。”
“喲，看你這口氣！我眼皮子淺？那可是一頭牛五隻羊呢！夠咱們舒舒服服的過一年了！你眼皮子不淺，你是舍不得那小蹄子吧！告訴你，我這次怎麼也得把她嫁出去了！免得她在這攪得家宅不寧！你說說，這幾天村子裏人都怎麼看咱們呢！還有還有，為給那小蹄子接骨抓藥，都費了多少錢了！你要再攔，我可不幫你遮掩了，立馬就告訴村裏的人，悠然那傷是為了躲自己舅舅摔的！我看你沈老三還怎麼在村子裏做人！”
“你這婆娘！再撒潑，看老子不揍你！老子這話不是還沒說完嗎？你給我閉上嘴，小心把悠然嚷嚷醒了。告訴你，有人願意出一百兩銀子買咱們侄女兒！”
那婆娘剛要發作，一聽百兩銀子，眼兒就精亮，哪兒還顧得上哭喊打滾那一套。
“當家的，你，你說啥？一百兩銀子！你莫不是在哄我吧！”
漢子“嗤”的哼了一聲，得意道：“就說你眼皮淺吧！告訴你，前幾天隨那鈴醫來的老板見了咱們悠然，說是願意給一百兩賣下悠然呢！”
“一百兩！哎呀媽呀，我莫不是在做夢呢？那臭丫頭真能值這麼多？”婆娘激動的扯住自己男人，好像他是那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算什麼！聽說城裏最紅的姑娘，身價可不止這個數呢，怕得兩百兩！咱們悠然長得比我見過最漂亮的紅姑娘還好，怎麼也得值兩百五十兩！”漢子更加得意，但也有些酸酸的，這漂亮侄女不知以後便宜了哪個王八蛋呢。不過她不肯順從，家裏又有惡婆娘管得緊，總是便宜不到自己，不如賣了省事。
那婆娘卻是有些遲疑，猶豫道：“當家的，你是說……把臭丫頭賣進花樓裏？畢竟是自家侄女，要讓人知道了怕不好。而且，你妹子咽氣前還留了好大一筆錢讓照顧臭丫頭，這……”
“哼，我就說你這婆娘沒用，說書那老頭怎麼說的來著？對了，成事不足，頭發長見識短的東西！我可問好了，那老板是應天府的，咱們村有人耍得起應天府？”
婆娘對便宜侄女本就沒什麼感情，本來也隻是自己男人妹子和妹夫的養女，說起來和她半文錢關係也沒有。侄女越大出落得越漂亮，性子又軟綿，幾乎吸引了村裏所有男性，讓這婆娘很是嫉恨。尤其知道自己男人也對侄女有別樣心思後，更是將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這次沈老三意圖對侄女用強，導致侄女摔傷了腿一事，將他婆娘徹底惹怒了，說什麼也不肯再留侄女。沈老三好一通哄才讓自家婆娘沒鬧將起來，心裏再不能得手了，索性就應了應天府老板，決定將侄女賣給他。
少女將兩人的話聽了個明明白白，眼珠轉了轉，轉身進了自己住得小破屋兒。
沈老三和他婆娘達成一致，興高采烈的幻想著把侄女賣了以後的好日子，眼前好像有兩百五十兩銀子正在飛。兩人正要伸手去抓銀子，卻聽院子裏頭“哐當”一聲響。兩人忙跑進去查看，卻見牆角的一口大缸摔倒在地上碎成好幾塊，殘破的牆頭上還掛著一塊灰忽忽的布片。
“哎呀！臭丫頭莫不是聽見我們說話，跑了！”那婆娘看著灰布眼熟，上前扯下來看時，可不正是侄女衣服上的，立刻急了起來。那可是白花花兩百五十兩銀子啊！
“慌什麼慌！別叫！她腿上的傷不是還沒好利索嘛，能跑多遠啊？咱們現在立刻去追，保準追得上！”
“對對對，立刻去追！要不要叫鄉親們幫忙？”
“你傻了嗎？這不剛好，找到了就綁給應天府的老板去，隻說她自己受不得苦跑了。到時候就算真被人在應天府見到她，也怪不到咱們頭上不是？”